想起西门庆,贾琏不觉眼前一亮。
那厮最懂市井营生的门道,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只要召他入京,自己只需把银钱帐目抓牢,其他的杂事尽可以交给他。
潘金莲也能专心酒楼内务。
这样一来,贾琏便不用再为市井营生劳费太多心神了。
他从阳谷县折返东京已经两月有馀。
掐指算算,西门庆那厮的伤,再有个一二十日也该养利索了吧?
念及西门庆的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贾琏心里瞬间轻松了不少。
他重又凝神伏案,狼毫在纸上飞快游走。
窗棂外渐渐投进晨曦的微光,待天边一抹鱼肚白挂起,暖日悄悄爬上檐角。
两篇故事已被他草草挥就。
说的是慕容复帘下遇金三娘,贼婆子贪贿说风情的故事。
恰在此时,潘金莲轻掀门帘,端着食盘款款进来。
“贾郎,大师父那里奴家已说了,他在后院等你。”
“还有托他请几个兄弟前来说书,奴家也一并说与他知道了。”
“你写了这半晌,也该歇一歇了,莫要累着,先吃过早食再写吧。”
“奴家专门为你做了二色腰子豆腐羹,还有刚烙好的羊脂韭饼”
贾琏将笔搁回架上,起身伸个懒腰,笑道:“不妨事。”
“今日和明日要讲的故事,我已经写好了。”
“往后你每日差人到荣府门房上找周瑞,我会把写好的稿子交与他收着。”
“你让人按时去取便是。”
潘金莲笑着应了,添羹夹饼,亲自执箸布菜,细致妥帖地伺候他用了早食。
贾琏用罢,步入后院,刚掀开垂帘,便见鲁智深正在前面空地上练拳。
拳风虎虎,带起地上细尘,就连旁边树叶也震得簌簌作响。
“好身手!”
鲁智深闻声回头,见是贾琏,咧嘴一笑。
“嗨呀,潘娘子方才与洒家说兄弟要来,便在这里使拳解闷。”
“洒家刚还在想,你怎么这时辰就过来了,莫不是有甚急事?”
贾琏走上前,指着院里的凳子,笑道:“大师父先歇口气,陪我坐一坐。”
他看了看鲁智深,又搓了搓手,暗自思忖:
这大和尚素来以豪杰自居,心里想的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
最瞧不上的便是偷鸡摸狗,遮遮掩掩的事。
若是让他知晓,我要他替我遮掩夜宿春风楼,只恐这大和尚不乐意。
看来这事儿,断断不能直愣愣的说出口,还得想个法子瞒天过海才行。
鲁智深闻言,挑张凳子坐了。
他心里也有一肚子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贾琏主动找上他,也好寻机会把烦心事抖落出来,就此解决也说不定。
只见贾琏磨磨蹭蹭地在他身边坐下,脸上噙着笑意。
“也无甚要紧事,只是昨日听我师父林教头说起,近来春风楼生意萧索。”
“原是为河对边的梅楼请了个说唱娘子,把生意抢了去。”
“昨夜我特地赶来瞧一瞧,果真如此。”
他略作停顿,续道:“想起那日我在这楼里说书时,食客们都还愿意听。便索性熬了一夜,把那故事写了几段,交与潘娘子。”
鲁智深听了这话,忽的皱起眉头。
他一面拿眼睛往贾琏身上滴溜,一面“啪啪”的拍着大腿。
“嗨呀,兄弟这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洒家也为这事日夜不宁!”
“每日在这楼里白吃白喝,潘娘子也待洒家如自家兄弟。”
“可洒家却连半点忙都帮不上,心里头就跟塞了块石头似的,硌得慌!”
“幸好兄弟来这一趟,也算是为洒家解了这桩难事。”
贾琏见话题开了个好头,心中一喜,也没想其他,忙笑着打圆场。
“大师父说哪里话?怎么能算白吃白喝呢?”
“那日若不是大师父,潘娘子与我定要被那些狗崽子害了性命!”
“些许小事,哪还值得大师父放在心上!”
鲁智深却摇着头,脸上露出难色,嘴巴动了几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恁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看了格外别扭。
半晌,这大和尚才开口说话。
“只是潘娘子方才跟洒家提起,想要跟着洒家的那些破落户来楼里说书。”
“洒家左右为难。想应下吧,那厮们整日里只知在外面鬼混。”
“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说得来这书?”
“想不应吧,潘娘子头一回跟洒家张嘴,洒家又怎好拂了她的意?”
鲁智深本是个性情爽直的人。
此刻见他吞吞吐吐、左右为难,贾琏不觉狐疑起来。
这大和尚到底是被说书的事难住了,还是另有难以启齿的心事?
他不过是起了个头,这和尚却把这事当做一件大事,如此郑重说出来。
不管那伙泼皮是什么德行,只管把他们唤来便是。
成与不成,横竖都与这大和尚无干,他又何必这般纠结?
贾琏当即笑道:“大师父不必忧虑,凡事有我,你只管把那些兄弟唤来。至于说书的事,我自会安排人教他们,保准几日后便能上得台面,如何?”
这话说得敞亮,足够解除鲁智深对这件事的顾虑。
可鲁智深却只大手在光脑袋上挠了又挠,焦躁不已。
贾琏不禁纳闷,这大和尚素来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今日到底是什么事,竟让他生出这许多扭捏?
不过,这和尚既不肯说,贾琏也懒得追问。
只背着手在后院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拿眼睛瞟这和尚。
鲁智深却斜乜着眼,悄悄觑着贾琏。
两人无话,就这么干耗着。
过了一阵,鲁智深终究坐不住了,蒲扇大手拍在桌上,震得桌子砰砰响。
他“蹭”地站起来,颇有不吐不快的模样。
“兄弟,洒家今日便把心窝里的话都掏给你!”
贾琏闻言,挑了挑眉,脸上带着几分颇具玩味的好奇,转身看向他。
只听鲁智深瓮声瓮气道:“此处虽说好吃好喝,但每日除了使拳使禅杖,别无他事可做,连个说话的人都无,洒家这心里憋得慌,便想离了这里。”
贾琏听罢,顿时有些懵。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刚直爽利、快意恩仇的花和尚么?
要走便走,哪里还生出这许多平白无故的烦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