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鲁智深说得如此烦恼,着实有些不解。
他定了定神,问道:“大师父这是何意?莫非有人拦住,不许你走?”
鲁智深摆手道:“倒不曾有人拦住洒家。”
贾琏追问再三,才听他把内中原委掰扯清楚。
原来鲁智深在春风楼倒也过得快活,每日酒肉无禁,又无人管束。
他因见春风楼的生意一日淡过一日。
潘金莲在前头操持大大小小的事,每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却只在后院白嚼了这许多日子的酒肉,心里虽有心帮衬,却空有一身蛮力,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每日更是吃不踏实,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心里的这点不痛快,又不好对旁人说。
只能日日憋在心里,越积越闷,慢慢的便生了要扯脚走人的念头。
这样起码能替潘金莲减少些开支。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一来,林冲特地托付他照看着潘金莲和春风楼。
眼下林冲也没说此处的麻烦已彻底了结。
他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显得他鲁智深不讲义气,连这点托付都办不妥帖!
二来,潘金莲和春风楼上下都对他尊敬有加。
他白吃白喝了这么些日子,屁忙没帮上不说。
还在春风楼生意最不济的时候抬脚走人。
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外头那些闲汉,还有江湖上的好汉要怎么嚼舌根。
说他这大和尚原来是个贪嘴忘义的货色。
鲁智深说到这里,眉头拧成个死疙瘩,他重重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兄弟,你想啊。这话要是传扬开去,洒家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还有何颜面在外行走?便为这两层顾虑,洒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贾琏听罢,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虽想到这大和尚长久待在这里,必然不自在,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想法。
见鲁智深瞥他一眼,转过背去,他才止住了笑,随即走上前。
“大师父恁的实在!竟为这等事愁得茶饭不思?”
鲁智深道:“若是其他人还好说,洒家寻个寺里的由头,胡乱应过去便是。但这是林教头亲自托付,岂能找由头如此推托?故此烦恼。”
贾琏摇了摇头,朗声道:“大师父只管放心回大相国寺便是!眼下春风楼的麻烦暂时了却,无须你日夜待在此处。只挑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弟兄,让他们来楼里说书帮衬。既凑了热闹,也能替你照看着,万一有事也好捎话与你。”
他凑前半步,语声中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爽快。
“如此一来,大师父顾虑的事也迎刃而解,岂不两便?”
“我师父林教头那边,我亲自去回话。”
“他与你意气相投,怎会不知你的脾性?”
“他断然不会有半点不痛快,反倒会念你这些时日的辛苦,你放心便是。”
鲁智深闻言,立即宽心,咧开笑容。
“嗨呀,如此安排,着实解了洒家这块心病!多谢兄弟周全!”
贾琏抬手虚按,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略一沉吟,脸上带着几分试探。
“只是小弟还有件小事,想劳烦大师父,不知你方便与否?”
鲁智深爽声应道:“你有话只管敞开了说,只要洒家能办到,绝不推辞!”
贾琏压低了声音道:“小弟方才说起,为写潘娘子写那故事,在楼里待了一夜未归内子素来心细多疑,我正愁回去没法分说,怕她多心”
鲁智深心中疙瘩已解,只觉浑身爽快。
况且贾琏刚刚才为他解决这么个“大麻烦”,哪里还去多想个中情由。
他闻言哈哈一笑,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你回去便说,昨夜陪洒家畅饮话别,醉在了洒家房里,今早才醒便是!如此,弟妹该无话可说了!”
贾琏见鲁智深答应得爽快,喜上眉梢,忙向他抱拳作揖。
“大师父愿替小弟周全,小弟在此谢过了。”
鲁智深大手一挥,笑道:“嗨呀,兄弟说的哪里话!你既为洒家解了心病,又没在外作恶,洒家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洒家这便去找那些破落户过来!”
两人说笑着掀帘转入楼内。
潘金莲因为昨夜贾琏留宿,店内的事便搁置下了。
此时,她正站在门口的帐桌前,与帐房先生核对昨日的帐目。抬眼时见二人进来,忙停下手上的活计,将帐本和算盘推到一边,满面春风地迎上来。
“郎君与大师父这么快便说完话了?”
贾琏走上前,将方才在后院与鲁智深所谈事情,细细道来。
“大师父已应下你,挑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弟兄来楼里说书。”
潘金莲立即绽开笑容,道:“大师父肯应下此事,便是帮了奴家大忙了。”
贾琏道:“你先别高兴。弟兄们素来在街巷厮混惯了,又不识几个字。还须你让店里识文断字的伙计,把我写的《金瓶》故事,逐句口授与他们”
这一点贾琏倒不担心,他写的时候有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
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也保准能听得懂。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那些泼皮破落户们每日穿街走巷。
这东京城里坊间风俗,他们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
只要将故事说给他们听,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去说。
潘金莲当即应下。
但听到贾琏说鲁智深要走时,她的笑容僵住了一小会儿。
贾琏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师父寺里有事,总不能长久住在这里。不过,有他那些弟兄在这里守着,料也无事。”
鲁智深晓得贾琏在替他打圆场,故意说出寺里有事,也从旁说话。
“洒家实在离开寺里太久,寺里长老颇有微词。”
“不过,有那几个破落户在,娘子尽管放心。”
“一有事情他们便会告诉洒家,洒家定当动身赶来。”
“他们不听话,娘子只管教训,他们胆敢说半个不字,洒家决不轻饶!”
潘金莲见他这般说,心里反倒不好意思。
“大师父说的哪里话,倒是奴家思虑不周,害的大师父挨寺里长老责骂。今日正好炖了一头驴,大师父快去快回,午前带上弟兄几个便在这里用饭。”
她看向贾琏,笑道:“郎君也一起在这里用饭吧,奴家特意炖的。”
先是早上让他吃二色腰子豆腐羹(腰子)、羊脂韭饼(韭菜)。
现在又是驴——大玩意儿
贾琏不觉皱了皱眉,这小妇人究竟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