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内。
府尹王鼎的案头正放着两封书信。
一封是他誊抄的王子腾打发人来带回的话。
另一封是高俅的亲笔书信。
他反复翻看,满纸只写着一句话:严惩陆谦以平事端,其馀无需追究。
王鼎指尖划过纸页,眼眸掠过一丝了然,当即吩咐属吏。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拟好贾琏、潘金莲、鲁智深三人供词,着他们签字画押,以备查验备车放人吧。”
既然王院使和高太尉已经达成一致,他也无需再多想了。
属吏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却见本府押司正领着贾赦进来。
王鼎整了整衣冠,起身相迎。
“些许小事,贾都使何必亲自奔波?倒让我心中过意不去了。”
贾赦满脸忐忑,擦着额上的汗珠,连忙回礼。
“逆子无知,无端给相公添了这等麻烦,下官实在无地自容。”
王鼎握住他的手腕,一面引着他入座,一面命人沏上两碗热茶。
“都使言重了。”
“贵府郎君乃是受人构陷,并未牵涉内里事端,都使只管放宽心。”
“只是你我两家素来一气相连,所以才冒昧知会都使,不想惊动了尊驾。”
贾赦哪能放宽心?
他接到消息时,正在吃午食。
听说贾琏不仅惹出祸事,还牵扯殿前司和禁军。
刚吞下的一口饭,差点没把他呛死。
那逆子自己找死便罢,可贾府上下好几百口人,岂能跟着他陪葬!
他也顾不上缓过劲来,胡乱披了件外袍,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只盼着能尽快撇清,这件事跟贾府的干系。
虽然王鼎说得轻描淡写,但他心里仍不放心。
“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敢请相公明示。”
王鼎便将春风楼贾琏说书、禁军寻衅、鲁智深出手制敌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他听,又把桌案上的两封书信递了过去。
贾赦不安地接过来,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额上的细汗冒得更厉害了。
这逆子简直胆大包天!一股又惧又怒的情绪直冲他心口!
他贾赦不过是个五品步军都指挥使,还是赖祖宗馀荫袭来的官爵。
可那逆子竟然为了一个禁军教头,还有一介妇人——
居然惹出王子腾、高俅、王鼎三名二品大员,一起出面在这件事上周旋。
这次事情虽然了了,但象他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存心挑衅朝廷大员,往后还怎么得了!
全家不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他担惊受怕?
这种事就算是荣府最得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
这逆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贾赦用尽力气在心底呐喊,心绪被压到极点,一口气提到一半,猛咳起来。
王鼎忙命人替他轻拍舒缓。
“都使何必如此着急。”
“郎君年轻不知世路,难免被人蛊惑,往后好生教导便是了。”
贾赦被气得面红耳赤,不料刚顺过气,就见贾琏跟着两名衙役出来。
他正要开口咒骂,却见开封府一个属吏又抱了几叠文书过来,心知王鼎公务繁忙,自己如果在这里揪住贾琏发火,反倒不识大体。
他只得压住心头的火气,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向王鼎告辞。
“多谢相公今日周全。”
“相公公务繁忙,下官便不打扰了,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王鼎闻言,起身将他父子二人送出,语气依旧平和。
“都使客气了,举手之劳尔,雪天路滑,都使慢走。”
贾赦坐进来时的马车,贾琏则钻进王鼎备好的马车。
两辆车碾过积雪,来到荣府门前。
下了车,贾赦在前,贾琏在后,几个小厮跟在身后。
刚进门,只见贾赦已气得眼红脸紫,身体发抖,手指贾琏。
“快把门给我关了,将这厮拿住!”
“拿我马鞭来,今日我定要将这不孝子打死!”
小厮们哪敢违拗,赶紧关了门,有去拿马鞭的,有上来要绑贾琏的。
贾赦打原身时,原身都是站在原地不动,任他打骂出气。
但此时的贾琏怎肯束手待毙?
他见小厮们上来,两眼现出寒光,瞪向他们。
“老爷要打我便让他打,关你们什么事?”
“今日我看谁敢动我,别怪我日后翻脸不认人!”
小厮们也知这位郎君,最近性情大变,可不象往日。
眼下一边是老爷怒火,一边是郎君威胁,他们得罪得起哪边?
几人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扑通跪下,一个劲地磕头。
早有人瞧着,担心闹出事来,撒腿便跑,分头往邢夫人和凤姐儿屋里报信。
“快去看看吧,大老爷和琏郎君闹起来了!”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糊涂帐,大老爷要打死郎君,令小厮拿住他。”
“郎君却将小厮训了一通,两不相让,现在前院僵着呢。”
邢夫人原本出身小户,嫁入贾府后对贾赦言听计从,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她一听见这消息,哪敢耽搁,急往前院而去,只怪贾琏太不晓事。
“这孽障是要把我往死里逼,老爷大病初愈,再气出个好歹,可了不得!”
此时,已是下午,凤姐儿正在房里听各家娘子回话,处理事务。
听见来人传话,心里也是急得不行。
她想去找贾母哭诉,先把贾琏救下来再说。
可又担心老人家气着,万一有个好歹,说是她去告的状。
那还不让人唾沫星子给淹死!
当下她独自匆匆赶去,一句话没有,硬生生把来回事的娘子们晾在那头。
连平儿也撇在了一边。
这边,贾赦听见贾琏竟敢当面驳了他的话,气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你们这群废物!平日白养了你们,如今连这点用场竟派不上!”
“来人!拿我刀来!我今日就把你们宰咯!”
说着,他双腿象是抽风似的,一步一僵,自己往里头走,要去拿刀。
小厮们吓得魂飞天外,忙向贾琏求饶。
“郎君要找我们算帐,便日后再算,老爷可是今日便要了结我们。”
“郎君就当可怜可怜我们”
这些人嘴里说着软话,却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起上去扑贾琏。
纵有两三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腹胯疼痛,也只得先忍着。
几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贾琏按住,又找来粗绳绑了,按在地上。
去拿马鞭的小厮也飞奔回来,递给贾赦。
贾赦接过鞭子走过来,象是看见八辈子的仇人。
只见他龇牙裂目地扬起鞭子,狠命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