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俅心里的阴沉,正一层一层叠加的时候。
华灯初上,汴河两岸迎来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
春风楼里,羯羊肉的醇香混着羊羔酒的醇厚,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痛快!”
“兄弟,再来一坛,干了!”
林冲和鲁智深正一坛接一坛地畅饮。
两人粗豪的谈笑声撞在梁柱上,竟连汴河的夜涛声也盖过了。
潘金莲坐在一旁,看着两人酣畅的模样,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有鲁智深这般好汉在这里,她至少不用孤零零地去面对寻衅滋事的泼皮无赖。
只是林冲靴子里时而现出来的匕首,让她隐隐不安。
每次他喝到酣畅处,便习惯性的提起长衫。
潘金莲几次看见刀柄上嵌着的宝石——
倒跟陆谦昨日带来的那把刀有些相似。
这陆谦毕竟是太尉府的虞侯,是高太尉的随行之人。
他明知道林冲、还有自己,跟太尉府结了仇,却一次又一次来照顾生意。
还把防身的利器也给了林冲,岂不有违常理?
贾郎在书上写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必须要提高警剔。
清晨,贾郎派徐三来让自己多加提防,有事便去林冲家找他。
潘金莲朝外面看了看时辰,起身道:“教头和师父先喝着,奴家少陪。”
两人喝得兴浓,鲁智深笑道:“娘子自去忙,有事只管唤洒家。”
潘金莲让人套了马车,往林冲家里去,心里却有些吃不准。
林冲明明在春风楼,再往前定是去了大相国寺找鲁智深,再往前
潘金莲虽然不知道,但至少大半天时间了,林冲都不在家。
师父都不在,贾郎一个人待在那里做什么?
别是回家了吧?
她心里像吊油瓶似的七上八下,等到了林冲家里,见门果然锁了。
从外面望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雪地反射的微光,映出几分轮廓。
潘金莲正要转身,隐隐听见院内有重物落地的响动。
她凑上前去细听,里面象是有人在抱怨。
“靠啊,累死老子了,这活真他娘不是人干的”
“好端端的,老子去惹什么林冲啊,老子犯贱啊”
“窝在家里左手搂凤姐、右手搂平儿,吃香喝辣,不比这香么”
潘金莲虽有些听不明白,但却听出是贾郎的声音,又急又好笑。
她忙晃动门环,“贾郎,是你在里面吗?奴家有桩急事与你商量”
只听里面发出一串淅淅索索的响动,象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一把钥匙从里面被扔了出来。
潘金莲开门进去,借着雪光一看,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果见贾琏气喘吁吁的坐在桌旁。
他的衣服散了一地,只套了一件贴身的汗裤子。
汗珠顺着胸前的肌肉往下滚落,在雪辉里泛着冷光。
雪地里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凹坑。
有石块砸出来的,有脚踩出来的,还有屁股坐出来的。
可以想像出来,他在这里有多辛苦。
“原来贾郎竟一直在这里用功练习”
“虽然模样狼狈了点,却多了几分实打实的男儿气慨了”
潘金莲直溜溜的,盯着贾琏看了一会儿,忙捡起衣服替他穿上。
贾琏从早上练习马步到现在。
除了中午翻墙出去吃了个饭,又买了汴京烤鸭让人捎回去。
其他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我。”
“你的手好暖和”
贾琏握住她的手暖暖,手里的凉意被她掌心温度驱散,才站起来穿上长袍。
潘金莲定定神。
她把昨日陆谦和林冲到春风楼吃饭,却把匕首放到桌面上。
今日陆谦的匕首竟然到了林冲身上。
还有林冲带鲁智深过来坐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贾琏。
“昨日奴家便觉得古怪,谁跟好友吃食还解刀放桌子上的?”
“今日见那刀到了林教头身上,便更觉得蹊跷,所以赶紧过来告诉贾郎。”
看来,这是要动手了啊。
贾琏把事情串联起来一想,立即明白了。
高俅那厮先是给贾赦施压,想要逼他主动交出潘金莲。
现在又利用陆谦来构陷林冲。
这是要把得罪高衙内的人,一个一个解决掉。
水浒里,林冲就是带着一把宝刀误入白虎节堂,被高俅构陷。
同样的事情,现在也即将上演,只不过刀换成了匕首。
贾琏忙系好衣带,同潘金莲出去,锁了门,把林冲家备用钥匙扔了回去。
两人匆匆上了马车,一起回到春风楼。
此时,食客早已散去,只酒客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伙计们忙着招呼,他们只顾着自己尽兴,哪里还管旁人。
所以,贾琏进来的时候,也没引起多大的关注。
潘金莲快步引他上楼,贾琏匆匆而走,很快来到林冲跟鲁智深的包间。
他推门一看,两人都有了八九分醉意。
鲁智深把酒坛子往桌上一墩,双眼朦胧,舌头像打了结。
“兄弟,起来再干一坛!”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他脑袋砸在桌上,瞬间没了动静。
林冲靠墙边上,正打着鼾声,看来已经醉倒一段时间。
贾琏低声道:“那刀在哪?”
潘金莲向林冲左脚边指了指。
贾琏放轻脚步上前,果然看见半截刀柄露在外面,悄悄伸手去拿。
没想到刚抽出一半,就被林冲给捏住了手,力道极沉。
“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此偷盗”
“师父,是我,贾琏。”
林冲半抬着眼睛,见是贾琏,才松了手。
他用力甩头,才算清醒了两分,“郎君怎的来了?”
贾琏道:“听说师父得了一把宝刃,徒儿好奇,便赶来瞧瞧。”
林冲抽出匕首,递给他。
“这是昨日,陆谦兄弟落在马车里的等他回来,还要还与他”
贾琏接过,将匕首拔出,抬眼看向潘金莲。
潘金莲迎上他的目光,重重点头,眼神里现出十分的确切。
贾琏指尖抚过冰凉的刀身,口中赞叹。
“果然是宝物,不知师父可否让徒儿把玩几日?”
“等陆虞侯回来,再还给他不迟。”
既然陆谦他们要设计,让林冲携带兵刃误入白虎堂,他就来个釜底抽薪。
没了这把匕首,看他们怎么诬陷。
可谁知,林冲却一把夺过去,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说话。
“不妥,不妥。”
“若是林冲之物郎君随意拿去无妨。”
“但这他人之物,林冲只是暂为保管,若是丢了,林冲难以交代。”
正在此时,鲁智深也象是在睡梦中反应过来一般。
只见他大手猛的向桌面一拍,震得桌上碗碟砰砰作响,金刚目圆睁开来。
“兄弟哪里来的盗贼?”
贾琏看向两人,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两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还有你,鲁智深,合著我们说了这半天话,你才听见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