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
高俅从晨曦微光等到下午,心里的焦躁越积越厚。
他上午派了两拨人,中午派了两拨人,午后到现在又派了四拨人去打探消息。
可回来的人个个垂手弯腰,不敢抬头看他,回答也如出一辙。
“禀太尉,贾都使和他家郎君,并未带什么人往太尉府里去。”
不应该啊,高俅眉头渐紧。
这件事最大的障碍,就是贾赦这关。
可贾赦昨日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见他模样,对这件事也颇为在意。
贾赦对他那孩儿也有不少怨气。
怎么到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
难道这点小事,还能出什么意外?
或是里面另有隐情,他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故意拖延?
高俅有些耐不住性子。
一面命人去查探贾府情况,查明到底是什么原因。
一面让军士备轿,他要去步军司衙署亲自问问贾赦。
轿子还未落地,高俅便命军士先去通报。
只见出来的却不是贾赦,乃是个军吏。
那人神色局促,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
“贾都使昨夜气火攻心,告了三日病假,还乞太尉恕罪。”
高俅问起缘由,那人却说不出来,“这个,贾都使未曾告诉属下。”
“哦?”高俅不觉挑挑眉,眼里带着几分狐疑。
这厮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个节骨眼上病?
气火攻心
莫不是他有意偏袒他孩儿,编出这种鬼话来骗我?
一念至此,高俅脸色渐渐沉下去,甩袖转身往轿子里去,心里越想越气。
他又不是要贾赦孩儿如何,只需将那妇人带到他府上,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也不打算再找贾府追究。
可居然,连这点小小的要求,贾赦都跟他如此玩弄心机。
“这老贼,竟敢戏弄于我!好得很呐!”
轿帘落下,高俅怒火更甚,咬着牙喃喃自语。
正在这时,一个军卒神色匆匆的赶过来。
“禀太尉,老都管遣人报说,衙内醒了。”
“属下不敢耽搁,特来禀报太尉。”
“快,回府。”高俅急忙往府里赶回。
到了家,便见高福已经在门口等着。
“太尉莫急,衙内暂且无碍。”
“只是昏迷了这几日,腹内饥饿,小人已命厨房做点烂粥给衙内吃。”
高俅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内室。
正在照顾高衙内的几个侍儿,惊得忙跪伏在地。
只见高衙内脸色煞白,半边青肿的脸犹未消除。
只眼框里多了两汪泪水,眼巴巴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孩儿,”高俅急忙上前,“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高衙内满腹的委屈象是有了泻出的闸门,眼泪唰唰流下来。
“爹——孩儿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他用尽全力,可哭出来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微弱。
高俅皱眉道:“哭什么?到底怎的弄成这副模样,你仔细说来。”
虽然是斥责,但他语声却难得的柔和。
“都是春风楼那个毒妇,她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扇孩儿几十个耳光。”
“还有那林冲,把孩儿打成这样。”
“孩儿不过跟那小娘子玩笑几句,事先也不知道是他家娘子啊。”
“孩儿知道之后,就马上停手了,还再三跟林冲道歉。”
“请他看在爹爹面上,饶孩儿这回。”
“好话都说尽了,可这厮一点情面不给,一拳就打下来了。”
“您可得替孩儿做主啊”
高衙内费了半天劲才把话说完,哭得更凶。
那副奋力嘶喊无声,只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的样子,看得高俅心里隐隐作痛。
这高衙内,本唤作高坎。
虽然不是高俅的亲生子,却是他叔父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高俅的。
亲叔叔把自己儿子,送给侄子做儿子,亲堂弟甘愿给堂哥做儿子。
这也是水浒里最畸形的亲情讽刺。
可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自家人,有血缘亲的那种。
况且,这些年,这孩儿极力承欢于他膝下,心中颇受安慰。
水浒里说,高俅十分爱惜他。
纵然他孩儿有千般错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高俅怎会无动于衷?
不过,高俅更多的还是愤怒。
这哪里是打他孩儿,分明是合起伙来打他的脸。
现在,这件事真相如何,谁对谁错,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贾赦装病,贾琏、林冲、那毒妇都好好的,只有他孩儿这般凄惨。
到现在,连个登门道歉的都没有。
为官多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高俅脸上、眼里、心里、浑身的阴沉,叠了一层又一层。
“你放心,为父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
不过,高俅也不是那种心里热血一沸腾,脑子便发热的莽夫。
朝堂这些年的风浪,早就将他炼成一块磐石。
就连现在这种时候。
站在他身后的高福等人,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愤怒到什么程度。
只见高俅站起身,向几个侍儿说了声,“起来吧,好生照顾,不可怠慢。”
几个侍儿连连答应。
高俅抬手理了理袍袖,问道:“陆谦那里怎么样了?”
高福道:“今日天不亮就已启程,奉太尉之命往北京大名府公干去了。”
“恩?”高俅厉眼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
他从来没有下过,让陆谦去大名府的命令。
高福这样说,是担心消息泄露。
看来事情是有进展了。
这让高俅稍微好受了一些。
“你跟我来。”
他将高福领入一间密室,道:“究竟如何?放心说吧。”
高福道:“禀太尉,陆谦已取得林冲信任。”
“还将那口七星刀留给了林冲,有人看见林冲把那刀贴身携带。”
“现在,陆谦藏身府里,富安正帮着他一起筹划。”
“太尉只需静待几日,便可置他于死地。”
高俅也不去细问当中的曲折,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甚好。
这种时候,他越是轻描淡写的说话,越是平和的样子,就越是让人胆寒。
等回到书房,高俅派去贾府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
“禀太尉,小的已探听清楚。”
“贾都使确实病得不轻,连宫里的御医都请去了。”
“小的打听得是李防御李医官,乃是急火攻心,咳嗽带血的病症。”
“李医官给贾都使开了药方,这是小人抄回来的。”
“哦?”高俅接过药方,仔细看过,眼里现出几分玩味。
他倒是轻看了贾琏,他竟有这样胆子。
“贾都使为何会突然急火攻心,可曾探听清楚?”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高俅,“听说是,昨夜被他孩儿给骂了,昏死过去”
什么?
儿子把老子给骂得昏死过去,急火攻心,咳嗽带血?
高俅有些难以置信。
古往今来,他可是头一回听说。
难怪今日贾赦要告假,那贾琏也没有将那毒妇带过来。
若是这样,事情便说得通了。
小小的震惊过后,高俅朝那人摆摆手,只留下冷冷的三个字,“知道了。”
就算如此,又怎么样?
事情曲折如何,在他心里已经不重要了。
那三个人都好好的,他孩儿却受罪成这般模样。
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人登门道歉。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既然贾赦管不了儿子,那他高俅便替贾赦管上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