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管家高福垂首侍立,面色凝重如铁。
高衙内还是软泥一般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睡得冷汗直冒。
三四个侍儿轮流照顾他。
几名奴仆伏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高俅背着手来回踱步,目光如刀,时而扫过众人,脸色阴沉沉的。
高福接连请了三位御医,都说性命无碍。
他本来想尽量先瞒一瞒,等看看情况再说。
太尉执掌禁军,可他们个个都在吃空饷。
号称八十万,实际上只剩十来万了。
北边的辽国眼看也是不行,反观那金国却一天强似一天。
听说,最近圣上正在和金国密谈,相约日后共同灭掉辽国
这些事已经够太尉烦心的了。
谁知,高俅下值后,在门口遇见大夫刚好离去。
他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我把孩儿交付于你们,如今这副模样,怎生是好?”
高俅缓缓问道。
高俅原是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为人狠辣,心机颇深。
因为球踢得好,被靖元皇帝看中,一路提携他,官至太尉。
多年宦海,更让他添了几分的沉稳。
高福道:“小人已经查明。这件事因春风楼的掌柜娘子而起,林冲做了帮凶,痛下黑手,才让衙内变成这副模样。罪责都在这两人身上。”
他一如既往的把罪责先推出去。
总不能说是衙内的不是,让太尉憋着的火气,闷在心里吧。
高俅道:“哪里来的娘子?几时来的?”
高福道:“十几日之前,荣府的都管赖大带去的。”
高俅又道:“如何是好?”
他已经贵为太尉,自然不想什么事都由他自己来想。
只要可以,乐得把问题丢给下面的人。
尤其是这种需要下黑手的事。
做成了他得利,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也有人顶包。
这便是高俅狠辣处的冰山一角。
高福也是没办法,刚抬眼,就感受到了高俅刀锋一般的眼神。
这压力就是再大,他也得上啊。
“小人白天让富安和陆谦去查了,他们必定是有办法的。”
当了这么多年太尉府的管家,高福自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让我干,我便让下面的人去干。
事情做成,是我慧眼识才,出了乱子也不关我的事。
高俅暗暗赞了一句“老狐狸”,让他把人找来。
高福随即找来富安和陆谦两人。
两人行礼。
高俅又道:“我孩儿被春风楼的那娘子,还有林冲打成这副模样。你二人可查出什么来?若查得好,我自当抬举你二人。”
富安道:“禀太尉,那娘子姓潘,名唤金莲。”
“荣府郎君贾琏,半月前从东昌府阳谷县,把此女带回来的。”
“此女来东京前,曾与一药商有私情。”
高俅道:“哪里的药商,叫什么?”
富安道:“自然是阳谷县的药商,叫西门庆。”
“此女本是阳谷县都头武松的嫂嫂。”
“后来与西门庆的私情暴露,那厮被武松痛打一顿。”
“此女却被贾琏带回来了。”
高俅道:“你如何得知?”
富安道:“实不相瞒,荣府中有个奴仆的娘子,与小人兄弟相好。”
“小人便是找那妇人问的话。”
高俅又道:“贾都使与我同朝为官,这贾琏又牵连着王枢密,还连带着史、薛两家,闹不好,又是一场风波。这该如何是好?”
富安道:“此事无需太尉劳心。”
“小人查得,贾琏娘子已晓得此女,贾都使却还不知道。”
“太尉如能在贾都使面前,透露此女,贾都使必然动怒。”
“他堂堂公府,岂容自己孩儿如此公然败坏门风?”
“如此一来,此女再无靠山,贾琏也得一番痛责。”
“那时,此女还不是让我等随意摆布?以出太尉胸中恶气!”
他说的贾都使,就是贾琏父亲贾赦,现任步军司都指挥使。
这招不可谓不狠。
只要高俅去煽风点火,贾赦碍着面子,必定也要给高俅一个交代。
这样,高俅不用动手,就轻轻松松拿捏了潘金莲。
高俅道:“如此甚好。”
他的目光落在陆谦身上,道:“你怎么说?”
陆谦上前禀道:
“恩相在上,林冲打了衙内之后,便把家眷安置在他岳丈家中。”
“想要以此来避祸。”
“还有那春风楼的小妇人,今日也急匆匆的去找林冲。”
“属下担心打草惊蛇,便未曾跟去。”
“属下苦思不解,刚听富安说了才明白,定是贾琏派她去的。”
“如今,这三人已经勾连在一起,却不好动手。”
“若能按富安计策,待撇开荣府之后。”
“小人定教那林冲死无葬身之地,替恩相出胸中这口恶气!”
高俅眯了眯眼,问道:“我记得,还是林冲举荐你来太尉府的。”
“若是不便,也不必为难。”
这话说得颇有意味,言下之意,你们俩有这层关系在,你真下得去手?
如果不行,我可以换人。
陆谦自然听出来了,但他哪肯将这种机会拱手送人?
他苦熬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
“属下与林冲之情乃是私交,与恩相却是公事。”
“岂能因私而废公?”
“况且,林冲于属下,乃是小惠。恩相于属下却是大恩。”
“属下又岂能因小惠而背大恩?还请恩相放心,属下必定办妥。”
这番公私分明、小惠和大恩的话语,听得高俅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此甚好。”
此时,完全还不知情的贾琏,才刚刚回到家里。
掀开门帘,便见王熙凤和平儿一起裹着一条藕荷色夹被。
两人正歪在床沿上说话。
“在说什么?”
贾琏眼睛一亮,往两人中间便坐,张开双臂就想左拥右抱。
谁知平儿闪开了去,笑道:“美死你,做什么去了?”
“一天不见你人影。你拜师的事,大娘子替你安排妥了。”
“请了潘娘子去找林教头说。”
王熙凤倒没有闪躲,任由贾琏的骼膊圈住自己的腰。
贾琏道:“她在林教头家碰见我了,我办妥了,林教头答应教我。”
两人听这话头,怎么听怎么别扭。
哪有把“她碰见我”和“我碰见她”拆得这么清的?
王熙凤道:“她碰见你。你碰见她。这有区别?还能差出个天来?”
贾琏笑道:“当然有区别。她碰见我,说明我早去,她晚去。”
“我担心生出变故,所以没和你说,便在外面雇了辆马车过去。”
“你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要让她去。”
这件事,潘金莲还真不一定能办到。
他把事情简单的说给两人听了。
王熙凤凑近他身上闻了闻,果真只一边长袖上有淡淡香味。
“这么说,你是先送她回去,然后再回来,才耽搁到这会子?”
只见贾琏坦然道:“不是,她送我回来的。”
大半夜的让个女子先送你回来,再孤身离去。
你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