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西门府,贾琏立刻交代随行的小厮先返回东京。
让他暗地里找一家要转出的酒楼,预先盘下来。
这样处理,贾琏也很无奈。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去招惹潘金莲。
反而更想提携武松这样的义气之士,引为助力。
不过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
搞不好被武松瞧出端倪,反而弄巧成拙。
西门庆缓了一会儿神,也往王婆茶铺里去,合计一下后面的事。
这边,王婆把潘金莲喊出门来,将她拉到隔间。
“娘子到底跟贾郎君说了什么?还连累西门大官人受气。”
潘金莲被她劈头盖脸一问,想了半天,只觉委屈,没好气道:“王干娘这是哪里话,贾郎君跟奴家在一起时,欢喜得很,何曾生气来?”
“还说,要带奴家往东京去享富贵。”
说到这里,她心头一紧,“可是贾郎君反悔了?所以才恼?”
王婆捶手顿足道:“哎哟,这就是了。娘子也太贪心。”
“贾郎君是何许人,娘子怎样的人,有这半日露水还不知足。”
“竟还想着往东京去,那样的公侯贵府岂容得下娘子进门?”
潘金莲的心凉了半截。
公侯贵府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清白人家。
而她已经嫁给了武大郎。
虽说这些年相敬如宾,武大郎从没强迫过她。
在今天早上之前,她还是完璧之身。
但毕竟同床共枕这几年,除了贾郎君和她自己,说出去,谁信。
至于身份地位,就更别说了,天上人间。
王婆不停劝说潘金莲赶紧打消念头,去给贾琏送个台阶下。
说自己不想去东京了。
潘金莲更加心烦意乱,却只是不肯。
她回想贾琏说那话时的样子,不象是随口说说。
就算进不了贾府的门,也必定会带她往东京去的。
这几年的生活,她是真的受够了。
王婆见状,也没办法。
两人再没什么话可说,就这么干坐着。
临近晚上,武大郎催促潘金莲好几次该回家,都被她骂回去了。
直到西门庆推门进来,两人才又眼睛一亮。
潘金莲忙道:“西门大官人,奴家听王干娘说,贾郎君迁怒大官人。是不是贾郎君说要带奴家往东京去,现在反悔了?”
王婆听了道:“哎哟,我说娘子,你也忒不害臊了。就是有一万个这样的心,也不该这么说出来的。”
潘金莲被她当面这么一说,不由得脸红了,也觉得刚才失言。
气氛顿时尴尬住了。
倒是西门庆出来替她解围,“王干娘别这么说。像贾郎君那般模样人品,哪个小娘子不喜欢?”
他解下斗篷,续道:“小娘子,莫急。”
“贾郎君何许人,既然应承了你,又怎会食言?”
“只是这件事成与不成,还在小娘子身上。”
见潘金莲满脸急切与不安,西门庆将贾琏的话和盘托出。
他只稍微改了一点点。
他没让潘金莲立即去找武大闹,然后自己再去上门领一顿打。
而是先让潘金莲,每天如约到王婆的茶铺里来。
等估摸着武松快要回来时,再让她去找武大郎闹。
原因也很简单。
他不想挨两次胖揍。
如果一定要挨,让他“一次”挨个够。
况且,打不过打虎武松也不算丢人。
那武大不过是仗着弟弟的威风,顺手补上几下罢了。
脸面上,没有大碍。
西门庆掏出几叠小包的砒霜放在桌上。
“如果武大不答应,娘子也无需闹得人尽皆知。”
“关起门来,当着武大的面,将这砒霜加进自己的饭食里”
他将自家大娘子用在自己身上的招数,统统说了一遍。
连他都顶不住。
他不信这武大郎是块铜皮铁骨。
西门庆说完,听得潘金莲和王婆瞠目结舌。
平日看这位西门大官人威风八面的,原来在府里竟受如此折磨。
不过,欣喜的情绪很快占据了潘金莲的心。
贾郎君果然不负她。
接下来的日子,西门庆照旧去王婆的茶铺先等着。
潘金莲也准时去帮王干娘“做衣裳”。
每天早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
午后,又一前一后的出来。
虽然大家都不戳破,但四邻街坊心知肚明。
只苦了西门庆,成天面对着这样一个娇媚美人。
却只能恭躬敬敬。
只盼望,她日后能在贾琏面前多吹吹枕边风,提携提携他。
这日,估摸着武松快要回来了。
武大郎正踩在灶台旁的一张凳子上,热着晚饭准备吃的炊饼。
听见门响,知道是娘子回来了,憨笑道:“大姐可算回来了,炊饼都热了三回了,赶紧趁热吃。”
过了一会儿,见没人应。
武大郎忙下来往门口看去。
只见自家娘子头发凌乱,目光呆滞的跪坐在地上。
目光刚迎上,对方眼泪便绷不住的流下来。
武大郎吓坏了,急忙上前,“大姐怎么了?谁让大姐受委屈了?”
潘金莲只是摇头不说话。
武大郎有些手足无措。
想把她扶起来,可又怕一碰到她,又会被她打回来。
“到底怎么了,大姐说句话才是。”
武大郎急得团团转。
潘金莲这才把跟西门庆“私会”的事说出来。
武大郎一听,脸色顿变。
“是他欺负你,是不是?”
“你放心,我那兄弟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定要为你寻仇!”
跟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活一辈子,潘金莲简直要绝望。
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哪怕在东京自个过活,也比现在强多了。
潘金莲不再伪装,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她垂着眼,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平得象一潭死水。
“大郎不必懊恼。”
“虽是他引诱奴家在先,但也是奴家同意在后,并无欺负。”
他引诱?
你同意?
武大郎尤如被天雷击中天灵盖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从奴家跟大郎以来,每日里提心吊胆。”
“先是受人笑话、骚扰,便从清河县搬到这阳谷县。”
“可后来又如何?”
“莫说这次不是受欺负,就是受欺负,大郎又能怎样?”
“叔叔在,有叔叔护着。若不在,大郎除了责怪奴家,还能怎样?”
武大郎气得身体开始发抖,想指责潘金莲,却又说不出口。
想去找那西门庆算帐,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走出这个门。
这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就是告官,也告不上。
他满心怒火没地方宣泄,只得冲上灶台,将那刚热好炊饼掀翻。
炊饼滚一地,热气慢慢散开。
武大郎盯着满地狼借,愣在原地,只剩下满心的窝囊。
他想痛骂潘金莲一顿,可张了张嘴,却只憋出一句。
“你你怎么能这样”
但此时,潘金莲的声音却突然哽咽起来。
“但奴家一想到大郎,平日对奴家的好,奴家便不敢看大郎。”
“终究是奴家对不起大郎。”
良久,武大郎才道:“若大姐知错,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我便当这事没发生,也不告诉我那兄弟。他若知道,定然饶不了大姐。”
潘金莲道:“大郎总是这般,将所有错处全推给奴家。”
“大郎细想,奴家刚嫁给大郎时,何曾不是想着好好过日子?”
“可这日子过着过着,为何就只剩下了笑话和委屈?”
“到如今,奴家一见大郎,就担惊受怕,会受歹人欺负。”
“做下那些事,一想到大郎的好,奴家也没脸跟人去过。”
“大郎若可怜奴家,便写下休书,奴家寻个地方自个过活。”
“大郎若不可怜奴家,这砒霜便是奴家最后一顿饭食。”
潘金莲失魂落魄的从袖子里掏出砒霜,缓缓从武大郎身边走过。
她捡起地上的一张饼,将砒霜洒在上面,就要往嘴里塞。
却被武大郎一巴掌拍下。
“不能吃,不能吃!你再容我想想。”
当天无话。
接下来,武大郎不再出摊,只在家里盯着潘金莲。
潘金莲一包接着一包的砒霜往水里撒、往饭食里撒
甚至直接要往嘴里倒。
武大郎不堪折磨。
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潘金莲,想到她要离自己而去,便心有不甘。
但三天下来,眼睛上已多了两道深深的黑眼圈。
无奈之下,他终于开口了。
“大姐,当真要自个去?不是要跟那西门庆?”
“自然是自个去,若奴家跟了那西门庆,便随大郎和叔叔处置。”
武大郎见说,知道无可挽回,也没别的办法。
只得找来街坊代笔,写了文书。
看着笔墨落在纸上,武大郎面如死灰。
潘金莲忙把休书收好,贴身放进肚兜里,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外面的漫天风雪中,一声粗豪的喊声撞进门来。
“哥哥!嫂嫂!武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