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正对着窗外的廊柱出神,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备兵营挑兵的细节,忽听得廊下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军旅中人特有的爽朗与利落,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循声转头,就见一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将领大步走进厅内——这人身材挺拔,肩宽背厚,腰间悬着一把嵌着铜饰的佩刀,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股久经沙场的锐利。只见他走到厅中站定,先对着朱翊镠拱手躬身,又转向一旁的郑洛行了同样的礼,声音掷地有声:“末将李如松,见过潞王殿下,见过郑大人。”
朱翊镠目光微顿——李如松?他早听过这个名字,乃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少年时便随父征战,在边地颇有战功,是京中武将圈子里少有的后起之秀。没想到今日选兵,郑洛竟把他叫来了。
一旁的郑洛见李如松到了,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讚许:“如松来得正好,殿下正为挑选兵员之事费心,你久在军中,对兵士优劣最是清楚,正好帮着参谋参谋。”
朱翊镠端坐在椅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李如松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打量:“嗯,李如松。你我今日,倒是第一次见面。”
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道,今日叫你来此,是何目的?”
“是,殿下。”李如松应声时,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随即他眼帘轻抬,目光正视向不远处的潞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心头掠过的第一个印象,竟是“瘦小”。
眼前的潞王身着亲王规制的常服,身形比寻常成年男子单薄些,面容尚带着几分年轻的温润,若不是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倒更像个养在深宅里的世家公子,与他平日里接触的、浑身带着风沙气的边军将领,截然不同。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李如松很快收回心神,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末将虽不敢断言,但猜想着,大抵是与殿下挑选就藩辽东的亲兵有关。郑大人既将末将唤来,想必是要末将从旁协助,为殿下择选可用之兵。”
“李将军啊,你——”
朱翊镠刚开了口,话到半截却突然顿住,话音硬生生收了回去。他先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在斟酌什么,随即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身重新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目光落在厅中地砖上,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与举动,让刚应声的李如松顿时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半拱的姿势,脸上满是茫然——方才殿下明明像是有话要问,怎么突然就不说了?难不成是自己哪里失了礼?他心里飞快地回想方才的言行,一时竟有些无措。
可一旁的郑洛,却在朱翊镠坐下的瞬间就明白了缘由。能在大明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他的心思本就比常人敏锐几分。
郑洛知道接下来的朱翊镠有话和李如松说,自己再留在此地反倒多余。随即缓缓起身,对着朱翊镠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不失分寸:“潞王殿下,如今李副将已然到岗,选兵之事有他协助殿下,老臣便先行告退了——营中尚有诸多事务,还等着老臣回去处置,不敢耽搁!”
朱翊镠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了些:“也好,营务本就是大事,耽误不得。那郑公便去忙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本王了。”
郑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也不多说客套话,只微微颔首作别,便转身稳步朝着厅外走去。
李如松见郑洛要走,当即挺直脊背,双手抱拳于胸前,对着郑洛的背影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末将恭送军门!”直到郑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厅外,他才缓缓放下手臂,转过身来,重新面向朱翊镠,等候吩咐。
郑洛的身影刚消失在营帐门外,朱翊镠便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对着李如松开口:“这京营啊,说到底还是承平日久了,军法松弛,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连基本的纪律都快废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李如松身上,语气轻松了不少,带着几分试探与期许:“李如松,你是将门出身,你父帅李成梁久镇辽东,杀得鞑靼闻风丧胆,战功赫赫。想来你耳濡目染,对治军之道也该有自己的法子,不妨说与本王听听——可别藏私啊。”
李如松见朱翊镠态度亲和,也收起了方才的拘谨,略一思索,便双手抱拳,恭声道:“殿下谬讚,末将不敢称‘法子’,只是这些年跟着父帅在边地摸爬滚打,攒了些粗浅的心得。”
“末将始终以为,一军之魂,在兵不在将。”他抬眼看向朱翊镠,语气坚定了几分,“所以治军首要之事,从不是挑选良将,而是好好练兵。兵练不好,再好的将领也难打胜仗。”
“练兵为重,择将次之?”朱翊镠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底闪过一丝思索——这说法倒和他以往听过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太一样,倒有几分新意。
“正是,殿下。”李如松重重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提了几分,显然是谈及熟悉的军务,来了精神,“一支军队强不强,终究要看士卒够不够勇猛、够不够齐心。若是兵卒个个畏战、毫无战力,就算有再厉害的将领,也不过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殿下也知道,如今这天下的兵勇,京营早已排不上号了!”
说到此处,李如松的语调愈发激昂,眼神也亮了起来,掰着指头细数:“两广的狼兵、瑶兵,川蜀的苗兵,两湖的土崇明的沙兵,还有八闽的赖兵、山东的枪手、河南的毛民,各有各的专长。北边的陕甘骑兵更是冲阵的好手,能与鞑靼骑兵正面抗衡。”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仰慕,连眼神都柔和了些:“除此之外,最让人佩服的,还要数当年戚帅练出的浙兵——纪律严明,战法独到,当年抗倭时立下的功劳,至今仍是军中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