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对封藩之事早有盘算，心里头的谋划盘桓了许久，如今终于到了说出口的时刻，语气里藏不住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清亮地看向万历帝与李太后，声音虽稳，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期待：“回皇兄、母后，臣弟想求赐封辽阳。”
既不是选江南的富庶之地，也不是挑中原的安逸之所，偏选了辽阳这处紧邻边地的要冲，倒让殿内两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
朱翊镠的话刚落，万历帝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顿，茶汤晃出几滴溅在明黄常服上，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眉头拧成一团，语气满是难以置信：“朕没听错吧？镠弟你竟想要辽阳城？”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几分急切：“你可知辽阳是什么地界？那是紧邻女真、蒙古的边地，常年驻军防备，风沙大、气候冷，哪比得江南富庶、中原安稳？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那苦寒之地？”
“是！皇兄，臣弟就是想当这塞王。”朱翊镠迎着万历帝的目光，语调微微抬高，声音里没有半分退缩，“如今辽东虽看着平静，可女真各部蠢蠢欲动，蒙古部落也常来劫掠边境，臣弟想替皇兄守住这辽东门户，不让外敌再扰我大明疆土！”
“帮朕？”
万历帝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他原以为弟弟要么选富庶之地安享尊荣，要么选近京之地图个方便，却从没想过，朱翊镠竟会主动请缨去守边，还说出“帮朕守辽东”的话来。
“皇兄——”
朱翊镠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地撞在万历帝耳中，“臣弟知道，皇兄亲政不久，想把朝堂权柄牢牢攥在手里，可文官集团盘根错节，单凭清算张居正余党，终究难让所有人俯首帖耳。您难道就不想像先祖那般，开疆拓土、扬大明国威，让整个天下都认您这位圣君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万历帝，在“圣君”两字上特意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引导。
“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张居正刚走，外廷群龙无首；辽东边境虽有摩擦，却没到大乱的地步。臣弟若去辽阳当塞王，一边整饬军备、防备女真蒙古，一边若能抓住机会打一场胜仗，那功劳是谁的？是皇兄您的！是您运筹帷幄、选贤任能，才让边境安稳、国威远扬！”
“到那时，皇兄您既有收权的实，又有扬威的名，文官集团再想掣肘，也得掂量掂量民心天意。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万历帝脸上的惊讶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他垂着眼，手指在椅扶上轻轻敲击，眉峰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朱翊镠说得没错，他亲政后一直想把权力从文官手里收回来，可总少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若真能借辽东战事立威，既能堵住文官的嘴，又能让自己的皇权更稳固，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
不止万历帝，殿内另外两人的神色也变了。冯保端着拂尘的手微微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惊色——他原以为潞王只是想选个藩地安稳度日，没料到竟有这般深远的谋划，还精准地戳中了圣上最在意的“权”与“名”。而李太后握着念珠的手指顿住，看向朱翊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欣慰——她知道小儿子聪慧，却没料到他竟能看透朝堂核心的权力博弈，还能把自己的谋划与儿子的皇权绑在一起，这份心思，比寻常皇子要深得多。
要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冯保，都是内廷的核心，天然与外廷文官集团站在对立面。文官集团总想用祖制、礼法约束皇权，而他们的利益，全靠皇权支撑。朱翊镠若真能帮万历帝握住实权、压住文官，于内廷、于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朱翊镠心里清楚，自己若再不抓住机会表明心意，就只能被封为河南等地的安乐藩王。
根据史实，朱翊镠最终被封潞王，就藩于河南卫辉。他作为万历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深受李太后宠爱，若不主动争取，按常规便会被安排到远离政治中心的富饶之地就藩，虽能享受荣华富贵，但难以施展政治抱负。所以他才会在万历帝和李太后面前，大胆提出想要就藩辽阳，做塞王帮皇兄守边的想法，试图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避免成为一个无所作为的安乐藩王。
万历帝盯着朱翊镠，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椅面，忽然喃喃自语：“难道镠弟你想要打朝鲜？！”
他这话一出，连一旁的冯保都屏住了呼吸——朝鲜是太祖钦定的“不征之国”，贸然提征伐，可不是小事。
“朝鲜要打，但不是现在。”朱翊镠缓缓摇头，语气笃定，正要细说时机之论，却被李太后的声音打断。
“镠儿，不可胡言！”李太后放下念珠，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朝鲜是祖训里明写的不征之国，自古‘力不施于所缓，威不加于所畏’，如今边境安稳，怎可轻启战端，坏了太祖定下的规矩？”
朱翊镠知道母后这话是出于稳妥，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示弱：“回母后，儿臣并非要违背祖训。所谓‘不征’，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若真要永远不征，太祖当年为何要设东宁卫？”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清亮：“母后、皇兄可还记得？那伪元留下的东宁卫，其卫城根本不在大明境内，而是在朝鲜的平壤！太祖设此卫，本就有将平壤纳入管辖的心思，只是后来时局变化才搁置——可见征伐朝鲜，并非违背祖训，只是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这话一落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万历帝停下了敲击椅面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惊讶——他竟从没想过东宁卫与平壤的关联；李太后握着念珠的手顿住，看向朱翊镠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与叹服；冯保更是暗自心惊，只觉得这位潞王看事的眼光，竟比朝中许多老臣还要深远。能从祖制旧卫的渊源里找到依据，这份心思，着实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