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山这几天停了降雪，却多了阵阵冷空气的倒灌，学贤驿所处的谷中空气显得分外冷冽。
修士们倒是无恙。只是其中做庶务的几个凡人有些扛不住。修士按日常计划准时修炼，各有各的目标，也没有人来吆喝凡人做事。
甄长锋此时又打坐在灵潭边。四面是呼啸的冷风，灵潭依然翻滚着薄薄的灵气，不因天气的变换而改变本质。倒是池塘边上的枯草冻得败相毕露，把生机压抑到了极低点。
甄长锋的体内澎湃的灵气在涌动，丹田上盘旋的小灵龙此刻昂扬而骄傲，充沛的能量和强大的动力，使得它作势想冲出丹田的束缚，贯通到这奇经八脉的各处。
甄长锋能感觉到，晋升到4级，就在今日。
此刻他心神全然紧紧锁死在丹田气海之中。
任由那团“小灵龙”变异各种型状，野蛮的成长为“巨蟒”一般，它正躁动不安地冲击着无形的壁垒。
“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甄长锋不停安抚，不停的引导那奔腾的灵气。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次的“厚积”，恐怕厚得有些离谱了。
自那日竹林窥见灰色群山后，他的神识便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疯长，连带着对灵气的吸纳和炼化效率也远超同侪。
这固然是好事，但代价是，那梦中的饥饿感愈发频繁，甚至白日里打个盹也会偶尔袭来。
就在他全力冲击关隘，神识最为活跃也最为脆弱的当口，一种感觉，来了！但甄长锋无法停下来，无法理会。
虽然他腰腹部缠有几张咸肉饼，虽然他此时的饥饿之感更加强于之前的几倍。此刻正是钻破玄机，凝练实体能力的关键当口，岂能半点分心，再饿，也不是问题。
他仿佛看到那个沉睡的庞然大物，隔着无尽虚空，正将贪婪的目光投注于此。此刻不是梦境，为什么又恍若梦境呢？它这个怪物，必有所取，有所欲求。它到底想干什么？
甄长锋心头一紧，意识一滑，瞬间被拉入一片混沌之地。
他被挟制了。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丹田，而是一片局促狭小的空间，小到只能容纳下一个拳头，这是甄长锋的识海，对比同辈修士已经是大了数倍的识海。
他以反常识的方式，不合理的被定位进了比他身体小数十倍的空间中。
但，他居然还是认出了自己的识海。
毕竟是自己的嘛。
但他马上灵魂都要吓出冷汗----那片巍峨、蠕动、散发着不祥的群山轮廓，竟然也在他的识海里。
不，不，甄长锋的识海绝对不可能容纳如此庞大无匹之物----不是自己也无法收纳的吗？
一识（海)不能容两物，而且还有个大怪物。
然而，这个铺天盖地无比庞大的大东西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对了，又更象是在遥远得不可及的天边。
既远又近！既近又远！
诡异的大怪物，应该是悬置在了一个可以稳稳凝视他的地方，定锚在了他甄长锋幼小的识海里，遥远而无间的凝视着他。如此的专注。
甄长锋此刻能清淅见到，这庞大的山体上一些扭曲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似乎无声地咆哮、冷笑和表达恶意。
“饿……吃……”
呢喃声响起，不再是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这片小小的识海中回荡。
甄长锋的意识体一阵猛烈晃动，然后如同风中残烛，竟然就要熄灭和坍塌了。
危及如此，甄长锋临阵遇大事的倔强劲出来了，他先是勉力维持，让意志凝聚住形体。
他两世为人的坚韧心智，和前世商海的谈判本能，让他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
而是强行凝聚全部神念，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将自身的“意图”化为最纯粹的本能冲动，如同掷出探针，狠狠“撞”向那片灰色群山：
“合作……生存……我带路……找‘滋养’……”
他拼命回忆灵廿八村那鼠魂被吞噬后带来的细微“满足”波动，将这种感觉作为“样本”夹杂在意念中投射过去，试图进行一场超越语言的、凶险万分的“沟通”。
灰色的群山，似乎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从纯粹的毁灭欲，转变为一种冰冷的审视。
紧接着，作为回应，一股混乱、庞杂、完全无法用人类逻辑理解的信息洪流，强行涌入甄长锋的感知。
那不是声音或文本，而是破碎的画面（崩塌的宫殿、扭曲的阴影）、无法理解的尖锐噪音、以及关于“恶”、“秽”、“古老负面”的纯粹概念。
意识几乎要被这洪流冲散！
但甄长锋咬紧牙关，凭借远超同阶的强大神识和惊人的意志力，他不是被动承受，而是象一名在惊涛骇浪中抢夺情报的密探，疯狂地从中“打捞”和“译码”！
几个关键的“内核概念”，被他以重伤般的代价，强行捕捉并烙印在意识深处：
“古煞！”——一个充满腐朽与古老怨念的概念，这是它需要的“滋养”！
“神元！”——一缕关于纯净神识本源精粹的感知，这是吞噬“古煞”后的反馈！
“饥饿……侵蚀……”——这是违反规则、长时间找不到“古煞”的可怕代价！
规则清楚了！
几乎在理解规则的瞬间，甄长锋立刻反击！他必须为自己争取生机！
他将自身最根本的诉求，化为三道不容置疑的意念壁垒，带着决绝的意志，反向推向那片灰色群山：
“寻煞，由我！”（主导权在我）
“吾命，底线！”（不得伤我性命道基）
“匿迹，共活！”（必须隐藏气息，避免引来无法应对的敌人）
没有声音的回答。
只有那亘古不变的漠然注视，似乎微微聚焦了一瞬。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刺骨、带着一丝被冒犯意味的寒意掠过，仿佛在评估这胆大包天的蝼蚁。
一阵漫长的沉默和意念交锋，最终，诡异的群山传来一道极其微弱、似乎能代表认可的波动。
“以后要伺奉我为主人。”
甄长锋马上有点小人意气，得寸进尺的嘴脸。
一股好似在深渊冷藏了几万年的细锥状的不明物事，感觉从几百万公里之外穿过来，竟然是锻造了无数个时代的一股尖锐怨毒的恶意，捻成一缕绿光，朝甄长锋冲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令甄长锋的悔意覆天盖地，一切就在不可逆转的瞬间。
甄长锋连不迭地表达，“不是，不是，刚才这句是假的，不算数，我开玩笑的。”
绿光停顿，消散。
但庞大的灰色群山似乎还在震怒。甄长锋胆战心惊，惊魂未定。
他不敢再测试对方的底线，他刚才太轻率了，这风险也太大了。
甄长锋给自己打下思想钢印，叮嘱自己以后一定不能违反契约。
随即，寒意如潮水般退去。
一切的压迫感开始消散。那不是认可，更象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暂时的容忍。
一种无声的宣告在识海中回荡：规则已明，且按此试行。若让我“饥饿”，后果你已知晓。
一场极度不公平、却规则分明的“共生协议”，以这种凶险的方式达成了。
当意识回归身体，4级突破的磅礴灵气恰好贯透全身！丹田内灵气巨蟒撞破壁垒，浩瀚能量奔涌向四肢百骸！
在晋级带来的巨大愉悦中，甄长锋心中却一片冰冷清明。
他知道了要喂它什么，知道了喂饱后的好处，也知道了不喂的后果。更重要的是，他暂时保住了性命和行动的主导权。
这并非胜利，这是一份用胆识和智慧换来的、极其危险的《共生说明书》。
与灵气一同涌入识海的，还有一小缕精纯至极、却带着一丝冰冷死寂气息的灰色气流——这便是“神元”。
它融入神识，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淅感浮现，让他对内外的感知都提升了一个层级。
4级，成！
他外放出雄浑的气息，周身的真灵之气爆裂鼓荡，灵潭里的灵气也跟着沸腾，连池边的冻土都似乎焕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生机。
这一次，甄长锋并非只是达成了交易，而是摸清了与体内这位“古老饥民”共存的、最基本的规则。
他获得了快速成长的神识，也背上了查找“古煞”的沉重负担。
前路凶险，但至少，他不再是睁眼瞎。
此时，耿师兄驾着法剑瞬间即至。他满头大汗，惊讶地看着气息浑厚、目光深邃的甄长锋。
“如此大的威能，外放一猛如斯，我还以为是哪位师弟突破9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