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一日复一日，
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何其山的山峰已经复盖上了一片白色。学贤驿的中心修炼场摊上的薄雪----在宗门总枢释放灵力之后，瞬间蒸发。
只有茅草屋顶上如同棉花团般的堆砌，在证明今年的时节，已经进入到了暮冬之际。
甄长锋在前几日又突破了2级的桎梏，他现在已经是一个3级的修士。
离那二层局域只是一步之遥。
耿师兄今日穿了件新浆洗的蓝布袍，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宗门文书，神色轻快。
“都静一静。”耿师兄的声音穿透晨雾，“本驿一层的李松、陈默两位师弟近期已突破 4级，今日便正式迁往二层修行。李松突破4级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陈默是4个月的时间。”
甄长锋有些羡慕两位师兄，但他心里也不十分着急。一层17位师兄弟中，只有3名的进度比他略快。而且他觉得自己有后发优势。毕竟，比起这些少年心性的师兄弟，他两世为人的沉淀和对功法更加本质的理解，能让他的根基打得更牢。
在师兄弟们骚动和议论中，甄长锋的馀光瞥见崔养允站在石台前，指尖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这位素来稳扎稳打的小师弟，此时眉头微蹙，下颌线绷得比往常更紧，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卡在3级已足有两月。
果然闻道有先后，但是修仙却不讲究先来后到。聪明博学如崔养允这样的师弟也得按着规律来。
接下来的半月，甄长锋每日卯时与众师兄弟，共同参演《圆气决》，把体内那只小灵龙养得益发的浑实和骄健。
他在寅时便去灵潭边修炼。潭水倒映着竹海的影子，坐在青石上，反复推演和冲刷自己，一次次的巩固自己的道基。
晚上的时候，则是安静的入定到自我世界，他的内视极度清淅，仿佛如同第三者旁观，看体内灵气如观手掌纹路，但是那种万般皆我的感觉又是如此的踏实。
小师弟吴宁竹的晋级是水到渠成的。
他逐渐的剔掉了少年好玩的习气，不再刻意追逐灵气，反而顺着孩童的纯粹感知自然——清晨露珠滚落竹叶的声音、午后竹影在地上移动的轨迹、傍晚归鸟翅膀掠过空气的震动，都成了他感知灵气的媒介。
他见甄长锋等人每日都如同老僧一般气息内敛，他也增多了坐道参悟的时间。
那日晨练，吴宁竹坐在石台上，听着露珠从竹梢滴落的“滴答”声，引导体内的灵光一阵涌动之后，竟如溪流般涌入丹田，在经脉中绕了一周后，稳稳地凝实下来——2级成了！
身边人发现后，都对这个招人喜欢的师弟表示祝贺。
崔养允走过来，摸了摸吴宁竹的头，他并无丝毫的阴影，真心为吴竹宁高兴：
“你心思纯粹，如今摸到窍门，随时能与自然随时共鸣，这就是你的机缘。”
甄长锋远远看着两位师弟。
他在热闹中如今多了几分谨慎。
他知道，对他来说，3级只是开始一个普通的开始。
在他的心中，快或者慢都不是最重要的。迫在眉睫的是，自己必须查清盘踞在自己体内那灰雾大山的根源，那种莫名的诡异和惊悚感显得很不友好。
甄长锋素来豁达，日常修炼时能忘却顾虑，与师兄弟们相处也全情投入。但是，这种如同附骨之疽的隐患，终究是自己的心头大患。
不说被宗门发现后自己如何被处置，就是一直被这种庞大而不知的阴影笼罩，也是极有可能让自己修炼走火入魔的。
为此，他也有些迫切提升自己的期望。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到了4级，上二层后，本宗修士获得的资源能有一次巨大的飞跃。除了修炼功法的法诀变了，还增加了御剑的学习；
更重要的是，有机会获得三个月一次----进内门中心的万经阅览馆的机会；据说那里藏书三十万册，每次允许外门弟子借出两本，也许在书山籍海中自己能找到那团谜团的答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夜，甄长锋打坐至深夜，倦意袭来时。
曾在竹林里神识所感受到的那片灰雾笼罩的群山，它入梦了。
青色的雾气比上次更粘稠，像化不开的墨汁，粘在他的神识上，散发出腐朽的气息。远处的群山还是在雾中蠕动，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仿佛天地在碎裂。
“饿……要吃……我要吃……”
熟悉的呢喃声钻进识海，甄长锋这次没有慌乱。
他虽然才3级，但现在也能神识外放了。
他在梦境里主动放出神识，去触碰那些灰雾——神识刚出来不到几寸，碰到雾霭后，便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仿佛被无数细小的牙齿疯狂的啃咬。
他立即收回神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显然，这鹏庞大的灰色群山禁止他的观察。它又在命令：饥饿，你必须饥饿。你必须为你的窥探付出代价。
代价归代价，即便这样也是够了的。
甄长锋在退出神识前，他隐约的看见有无数细小的黑影在蠕动。蠕动中有一些零星挣扎的残片，那些残片竟然有点象灵气。但怎么会是灰灰脏脏的灵气呢？
灵气是没有这么丑陋和肮脏的啊。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在灵气被视为天地至纯至净之物的世界，怎么会出现如同前世工业废料般的‘污染’？
莫非，这庞然的群山里，竟夹杂了一些被污染了的天地灵气？
来不及多想。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甄长锋被刮骨般无边无际的饥饿唤醒了。
真的是几十年脂肪和碳水都被掏空了的感觉，两世为人，为什么偏偏总饿成这个样子呢。
甄长锋刚从梦里醒来，又觉得自己要饿晕过去。
“太邪门了。”这东西怕是会缠住自己一辈子了。
他揉着肚子下床，蹭过床沿的积雪——昨夜雪下得急，茅草屋顶的雪没挡住，漏了些在窗台，浸得木桌边缘发潮。
说不定厨房还留着热食。
甄长锋起身就往外跑。他激发身体内的灵气，轻点地面，雪雾里掠得飞快。
厨房的灯亮着。伙夫老张依在灶口打瞌睡。
见甄长锋掀帘进来，老张吓了一跳：“甄仙师？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饿醒了，还有吃的吗？”
甄长锋搓着手凑到灶台边，锅里的灵米粥还冒着热气，旁边竹篮里放着两个冷了的肉包，是白日里剩下的。
他拿起肉包就朝嘴里塞。
老张急忙叫道，“啊，这怎么行，我给你热一下，热一下。”
说着连忙给灶里添了把火：“我再煮几个鸡蛋！您前儿说想吃的獐子肉，我还留了块在灶头，给您切两片炒了？”
“可以可以，再热一只卤竹鸡。”
甄长锋停住啃生硬的包子，他把啃破的包子和另外一个冷包子几下撕开，泡到煮的滚烫的灵米粥里，拿筷子快速的搅拌几下。
“呵呵，梦回长安吃泡馍！”
甄长锋此刻就象开通了一个通往前世工业流水间的入货信道，扯开嘴和喉咙以及胃，海吸般几下把碗中的食物收光。
老张见他吃的这么可恐，不敢言语，对他讲出的莫明其妙的怪话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加快了手中的活计。
从来没见过这么贪吃的修士，简直和饕餮一般。
粥和包子吃干净了，碗舔得干干净净，卤竹鸡也只剩下鸡骨架，骨头缝里的肉也是扒拉的碎渣都没有。
甄长锋不饿了。他打了个饱嗝。
那种从梦境里得来的疯狂饥饿又变得恍惚和不真实了。这和上次在竹林里窥见群山灰境之后，饿了之后的感觉是一样的。
上次竹林见灰雾也是饿，这次还是饿。
看来神识遇到它，只是单纯的物理意义上极度的饿。这和在灵廿八村那种被夺去灵魂的饥饿是完全不同的。
目前连续两次的情况，并不是十分难以解决的事情。
“希望你就只有这么一招吧！那样就好对付多了。”
甄长锋安安静静细细的想了好一会。
他转头和不知所措的老张说，厨房以后能不能多存一些肉食。
甄长锋认真的和老张解释，因为他是一个奇怪的修士，吃得多，晋级快，晋级快，就吃得多。他经常在半夜或者走在半路上就有所感悟。每次晋级都需要大补啊。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以长期存放，并且可以随时食用，又能大补的食物呢？”
老张眨巴着小小的眼睛。
“明天我和刘大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先做一两张咸肉饼，你先尝一下，要是口味合适，以后可以多带一些储在自己的居所。再饿上了，也不用这么急到厨房找吃的。毕竟，厨房也未必时刻都有熟食，而且也有打烊的时候。”
“如此甚好。”
甄长锋满意点头。留下一个仙人的身姿给凡人伙夫老张。
他回到居室，发了会呆，在意识的缝隙里钻出的想法是---要是能象前世可以预定外卖就好了。樱子是很少下厨的，虽然她的厨艺好极了！
第二日清晨，甄长锋气息竟然已经隐隐有了圆满的迹象。
他站起身，推开房门，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