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村，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李家小院的时候，李卫东已经起来了。
他并没有象村民们想象的那样，因为昨天的风光而睡个懒觉，或者在大街上四处眩耀。
相反，他起得很早，甚至比平时还要早。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正神情专注地看着。
昨晚的喧嚣已经散去，那一院子的“金山银山”也被母亲张兰像宝贝一样锁进了柜子里。
对于李卫东来说，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哥，你起这么早？”
小妹李卫红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昨天那颗没舍得吃完的大白兔奶糖。
“恩，看会儿书。”李卫东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卫红，想不想去上学？”
“上学？”李卫红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娘说，家里没钱，还要攒钱给你娶媳妇……”
“以前没钱，现在有了。”李卫东合上书本，语气坚定，“等过两天忙完这阵子，哥就带你去学校报名。以后，咱们家卫红也要当大学生。”
“真的？！”小丫头高兴得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李卫东微微皱眉，放下书，站起身来。
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村支书孙大海。
今天的孙大海，有点不一样。
他没背那个标志性的手，也没叼那个烟袋锅。他穿着一件压箱底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脸上堆着一种李卫东从未见过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谄媚的笑容。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长辈，一个个手里都提着东西——有的一篮鸡蛋，有的一只老母鸡，还有的提着一瓶二锅头。
“哎呀！卫东啊！起这么早看书呢？真是个好苗子！咱们村的文曲星啊！”
孙大海一进门，那嗓门就亮开了，仿佛昨天那个在大门口冷嘲热讽、说李卫东是“泥腿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李卫东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孙支书，这一大早的，有事？”
“没事！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孙大海厚着脸皮凑上来，把手里的一篮子鸡蛋放在石桌上，搓着手道：“昨天那事儿吧，叔回去想了一宿。叔以前那是……那是对你有误会！那是鞭策你！你看，这不就鞭策出息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偷偷打量着李卫东的脸色，见李卫东没什么反应，胆子又大了一些。
“卫东啊，你看，你和晓芸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前阵子有点小误会，但那都是……都是为了考验你们嘛！”
孙大海干笑了两声，终于切入了正题：“昨晚晓芸回去，跟我闹了一宿。我也想通了，现在的年轻人，讲究个自由恋爱。既然你们俩情投意合，叔也不是那种老古董……”
他说着，眼神不住地往屋里瞟，显然是在找昨天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和缝纴机。
“只要你……咳咳，只要你能按照昨晚带回来的那些东西，给晓芸置办一份象样的彩礼……”
孙大海竖起一根手指，“我孙大海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门亲事，我准了！”
周围的几个长辈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卫东，你孙叔这是松口了，还不快叫爹？”
李卫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只觉得一阵好笑，又有一阵悲凉。
这就是人性。
当你落魄时，他们恨不得踩上一万只脚；当你风光时，他们又能把脸皮撕下来贴在地上给你当垫脚石。
孙大海之所以这么早跑来，无非是看到了昨晚那一车的“富贵”，怕夜长梦多，想赶紧把这只“金龟婿”给钓住，免得李卫东记仇，或者被别的姑娘抢了先。
至于钟爱国那边？在实打实的凤凰车和缝纴机面前，那个还停留在口头上的“干部家庭”，似乎也没那么香了。
“孙支书。”
李卫东没有接那个鸡蛋篮子，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孙大海，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淡漠。
“晓芸是个好姑娘。”
“那是！那是！”孙大海连连点头。
“但有些话，昨晚晓芸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卫东的声音微微转冷，“这门亲事，我会提。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私相授受。”
“我会堂堂正正地，带着媒人，带着聘礼，从正门进去。”
“到时候，我会让全村人都知道，晓芸嫁给我，不是因为你孙大海‘准了’，而是因为……我李卫东，配得上她！”
孙大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李卫东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他都主动上门“求和”了，这小子竟然还端着？
“你……卫东，你这就有点……”孙大海有些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这声音比昨天的吉普车还要沉闷，还要有力。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在李家门口响起。
“滴——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孙大海回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比吉普车还要气派的小轿车，正缓缓停在李家门口。
那是……县委的小轿车？！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了下来，神色匆匆，手里还拿着一个文档袋。
孙大海一眼就认出来了，腿肚子猛地一软。
那是……县委宣传部的王部长！
“哪位是李卫东同志？”
王部长一进院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气质卓然的李卫东身上。
根本不需要介绍，那一身书卷气和从容不迫的气度，在这一群土里刨食的村民中，如同鹤立鸡群。
“我是。”李卫东迎了上去。
王部长快步走上前，在孙大海和众村民震惊的目光中，紧紧地、甚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斗，握住了李卫东的手。
“李卫东同志！可算找到你了！”
“我是县委宣传部的老王！特地来给你报喜的！”
王部长挥舞着手里的文档袋，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高亢：
“bj来的电报！《人民文学》编辑部发来的！”
“你的长篇小说《潜伏》，过稿了！而且是头条！重点推荐！”
“李卫东同志！你……你这是放了一颗大卫星啊！”
轰——！
如果说昨天马科长的吉普车是一颗手榴弹，那么今天王部长的这番话，就是一颗原子弹，直接在李家的小院里，在孙大海的脑门上，炸开了！
孙大海张大了嘴巴，下巴彻底脱臼了。
小说？北京？《人民文学》？
他听不懂什么头条，但他听得懂“bj”和“县委部长”！
他看着被王部长握着手、一脸淡然的李卫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这次，他是真的……彻底看走眼了。
这哪里是什么金龟婿？
这他妈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