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供销总社的大门口，两尊石狮子威武地蹲坐着，在午后的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那一辆挂着县城牌照的绿色吉普车，此刻正孤零零地停在路边的树荫下。
马科长蹲在车旁，脚下的烟头已经积了一小堆。
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又焦躁地朝着百货大楼的方向张望。
“这都去了快一个小时了……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马科长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李卫东那番“献礼”的说辞天衣无缝，但毕竟那是两千多块钱的货啊！
万一这小子见钱眼开，带着叶婉清从后门溜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那他马某人这辈子就算是交代了。
就在他第十八次想要冲进百货大楼去找人的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街角。
李卫东走在前面，步履轻松，神色淡然。
叶婉清跟在半步之后，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方盒子，脸上带着一种尚未褪去的兴奋与红晕。
“来了！可算来了！”
马科长把手里的烟头一扔，用脚狠狠碾灭，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李同志！您可算回来了！”
马科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眼神不受控制地往两人身上瞟，“怎么样？事情……办妥了？”
他不仅是在问那批货，更是在问自己的前程。
“办妥了。”
李卫东笑了笑，拍了拍有些鼓囊的胸口，“马科长，咱们的‘后顾之忧’，已经彻底解决了。”
马科长是个老人精，一听这话，再看李卫东那笃定的神色，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了一半。
解决了“后顾之忧”，那就意味着钱已经到手，货也处理干净了。
“那……咱们现在？”马科长试探着问道。
“现在？”
李卫东转过身，指了指身后那座气派的省供销总社大楼，“现在该轮到马科长您唱主角了。”
他从叶婉清怀里接过那个红布包着的盒子，郑重地递到了马科长手里。
“这是？”马科长只觉得手上一沉。
“这是咱们县供销社，向省总社献的一份‘大礼’。”李卫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透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力量。
“马科长，这里面是一只修复得最完美的‘海鸥’表，还有一台音质最好的‘红灯’收音机。待会儿见到了省里的领导，您就说……”
李卫东凑近马科长耳边，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马科长听着听着，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竟然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一口被烟熏黄的大牙。
“这……这能行吗？说是我组织的？”
马科长激动得有些结巴，“李同志，这功劳……这功劳可都是您的啊！我老马怎么能……”
“马科长。”
李卫东打断了他，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眼神诚恳，“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是领导，只有你脸上有光了，我们这些下面办事的，才能在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吗？”
这一句话，彻底说到了马科长的心坎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敬佩。
这哪里是个乡下小子？这分明就是个深谙官场三昧的老油条啊！
懂事！太懂事了！
“李兄弟！”
马科长激动得连称呼都变了，紧紧握住李卫东的手，“你放心！只要我老马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在咱们县供销系统，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老马第一个不答应！”
“有马科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卫东微微一笑，“走吧，别让领导等急了。”
……
省供销总社，物资调配处处长办公室。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正埋头批阅文档。
他是省社的张处长，出了名的严厉和一丝不苟。
“报告！”
马科长站在门口，极其标准地敬了个礼，只是那微微颤斗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进来。”张处长头也没抬。
马科长深吸一口气，给身后的李卫东和叶婉清使了个眼色，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我是平阳县供销社保卫科长马建国，特来向省社领导汇报工作！”
“平阳县？”
张处长停下笔，抬起头，通过镜片审视着几人，“你们不是刚报上来一批火灾报废的物资吗？怎么跑到省里来了？”
“报告处长！”
马科长按照李卫东教的说辞，大声回答，“我们正是为了这批物资来的！经过我们县社上下的共同努力，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组织技术骨干攻坚克难，我们成功地将这批原本报废的国家财产，变废为宝了！”
“哦？”张处长眉毛一挑，显然来了兴趣，“变废为宝？怎么个变法？”
马科长赶紧上前一步，将那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放在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只被李卫东精挑细选出来的“表王”，在通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闪铄着迷人的金属光泽。
旁边的收音机虽然外壳稍显陈旧，但擦拭得一尘不染。
“处长您看，这是我们修复好的样品。”
张处长拿起手表，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在耳边听了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走时……听着很稳啊。”张处长是行家，他放下表，又打开收音机。
“滋啦……大海航行靠陀手……”
清淅洪亮的歌声瞬间充满了办公室。
“好！好啊！”
张处长终于露出了笑容，连连点头，“没想到你们平阳县还有这样的能人！这批物资要是按报废处理，那可是国家的重大损失。你们能把它修好，这是大功一件！”
马科长的脸涨得通红，激动的。他这辈子也没被这么大的领导当面夸过。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马科长挺直了腰杆，“不过，这主要还是靠……靠我们发掘的这位技术能手，李卫东同志！”
他不敢贪天之功，赶紧把李卫东推了出来。
这也是李卫东之前的安排，这时候推出来，比一开始就抢功效果要好一万倍。
“哦？”张处长看向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李卫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匆匆走了进来，在张处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处长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再次落到李卫东身上，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和惊奇。
“你就是李卫东？”张处长问道。
“是，处长。”李卫东不卑不亢地回答。
“刚才百货大楼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个年轻人在他们那儿，只用了十分钟就修好了一位香港客人的劳力士，连省城的老师傅都束手无策。”
张处长紧盯着李卫东，“那个年轻人，也是你吧？”
一旁的马科长和叶婉清都愣住了。
马科长是真不知道这事，嘴巴张得老大，看怪胎一样看着李卫东。
乖乖，这小子刚才去百货大楼，还顺手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叶婉清则是惊讶于消息传得这么快。
“恰逢其会，帮了点小忙。”李卫东没有否认，云淡风轻地承认了。
“好！好一个恰逢其会！”
张处长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李卫东面前，竟然主动伸出了手，“小同志，不简单啊！连香港同胞都对你的技术赞不绝口，说是要高薪聘请你去香港，你都拒绝了？”
“我的根在这里。”
李卫东握住张处长的手，平静地说道，“国家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这点手艺，留在家里更能发挥作用。”
这就叫觉悟！
这番话一出，张处长眼里的欣赏简直要溢出来了。
在这个年代，技术好的人有，但技术好又有政治觉悟，还能抵挡住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诱惑的年轻人，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马建国同志！”张处长转头看向马科长。
“到！”马科长条件反射地立正。
“你们县社这次做得非常！特别是发掘和保护了这样一位优秀的人才！”
张处长严肃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任，对于这样的人才，要重点培养，大胆使用！这批修复物资的功劳，我会让办公室出一份正式的嘉奖令，记在你们县社的文档里！”
“是！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马科长激动得语无伦次。嘉奖令啊！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有了这个，他在保卫科的位置算是彻底稳了，甚至还能往上动一动！
“李卫东同志，还有这位女同志。”
张处长又看向叶婉清，“鉴于你们这次的表现，省社决定授予你们‘供销系统技术能手’的荣誉称号。奖状回头就会发下去。”
“谢谢组织栽培！”
李卫东和叶婉清异口同声地回答。
从张处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马科长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感觉自己踩的不是楼道的水泥地，而是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