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邢崧?”
一位衙役接过少年手中的“县试卷结票”,另外两人接过考篮在旁边检查。
少年笑着递过:“有劳了。”
衙役诧异地看了这位尚有些年幼的考生一眼,拿着邢崧的“县试卷结票”上的描述与面前的少年相对比:
邢崧,年十三,面白,目秀,鼻正,相貌堂堂。
一场县试下来,他起码要看几百份结票,早已养成习惯了。
随意看一眼,再与本人做个对比,大差不差就通过。
毕竟就算是替考舞弊,也很少在这相貌特征上出问题的。
倒是邢崧这份相貌特征的描述,让他多看了一眼。
相貌堂堂?
这描述可极少见!
那衙役不由得抬头再次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虽穿着臃肿,却难掩风姿,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显得“相貌堂堂”这个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
“作保廪生杨杰,确认考生身份!”
坐在旁边的廪生那边虽点了火盆,一众廪生们仍在寒风中冷得发抖。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秀才起身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了面前之人确实是邢崧之后,方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给考生作保,虽能得到不少银子,这份差事儿却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若是你作保的考生作弊,与其互相结保的四人连坐同罪不说,作保的廪生亦是难辞其咎,不仅会被追究失察之责,严重的可能会罚俸或革除廪粮,甚至革除功名。
是以哪怕认识邢崧,杨秀才仍旧需要小心辨认一番。
经过作保廪生的识认,衙役们又仔细搜检了邢崧全身,不仅要将衣裳一件件脱下检查有无夹带小抄,就连束起来的头发,衙役都摸索了一番,生怕有人将小抄夹带在头发里。
只能说,在这个时代参加科举,搜检这一关,实在是不容易。
可谓是斯文扫地了。
在邢崧冻感冒之前,终于搜检完毕,少年重新将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
这寒冬腊月的,再多检查一会儿,怕是得冻感冒了。
衙役将翻检了几遍的考篮递还给邢崧,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过去吧!”
“多谢!”
少年习惯性地低声道了一句谢。
引得身旁的衙役们眼神变了变,待少年的态度也稍微温和了些。
这些个读书人素来目下无尘,瞧不起他们这些下等人,加之他们负责搜检,待人未免有些粗俗。这还是第一个真心向他们道谢的人。
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人再清楚不过了。
“跟我过来领考卷。”
一衙役待邢崧穿好衣裳,抬脚就走。
邢崧连忙提着考篮跟上,领取了空白试卷后,跟着那衙役穿过那一排低矮的号舍,在一处号舍前停下。
“这就是你的号房,进去吧。”
不同于面对其他考生的不耐,这衙役面对少年时明显语气温和了许多。
“多谢大人。”
少年道了一声谢,提着考篮走进号房,稍微打量了一番,号房进深约四尺,宽约三尺,高度大概一米七。空间有些局促,一个成年男子肯定无法舒服地躺下,而对他而言不是问题。
毕竟他才十三岁,蜷着身子躺下睡一觉不成问题。
后墙和两侧都是青砖砌成,嘉禾县算是富县,不久前修检过的号房上没有缺瓦片,若是下雨,应该不会漏水。
号房内只有一高一低两块木板,一块高些的作为桌子,一块矮些的固定在墙上作为椅子。
简单打量过后,邢崧拿出蜡烛点上,用抹布将两块木板都擦拭了一遍,将号帘与油布一块挂上。
今日天上有星星,应该不会下雨,油布挂上去正好可以挡风取暖。
接着又从考篮中拿出小炭炉点上,不多时,狭小的号房内终于暖和了些。
少年吹灭了蜡烛,裹紧身上的披风,和衣在木板拼接而成的床上蜷膝躺下。
时间还早,先睡一觉再起来考试。
就着不远处传来的点名声,少年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邢崧一觉醒来,天光还未大亮,通过号帘通过的微光,少年猜测现在大概是早上六点左右。
这一觉睡得虽不怎么舒服,可到底休息了几个小时,少年的精神还是不错的。
起身将挂着的号帘取下放好,往差不多熄灭的炭炉里加几块炭,放上配套的小锅煮一壶开水,将冷掉的糕点放在锅上蒸热,美美吃了一顿早饭。
又将已经煮熟的鸡蛋放进锅里热一热,剥开吃了几个。
为了不在号房内上厕所,少年只喝了极少的水,糕点几乎是生咽下去的。
好在糕点蒸过之后已经软和起来,并不难下咽。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取下上层木板拼成桌子,拿出考篮里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往砚台内加了一点水,拿起备好的小墨锭慢慢研磨起来。
自醒来以后,煮水、吃早饭、收拾东西、研磨,少年一举一动皆有条不紊,仿佛这一套动作做了千百遍,熟练得很。
关键是,邢崧一直十分放松,仿佛他不是在号舍内等待考试,而是在郊外春游般闲情逸致。
他甚至还专门泡了一杯茶水,放在手边。
邢崧的状态,羡煞了他对面号房的几位考生。
要知道,这两排号舍,自进来后谁不是点了半夜的蜡烛直到天亮才熄灭?
只有这位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少年,进来就挂上号帘一觉睡至天明。
若非少年吃的东西没什么味道,怕是要引得旁边的考生都心绪不宁了!
而这些人中,却不包括邢崧对面的青年。
张显宗进号房较晚,在外面吹了几个小时的风,冷得手脚都僵硬了才走进号房。
在家时又从未干过活儿,一盆炭火许久都没能点起来,还是一个衙役怕他在号房内冻出个好歹,搭了把手才点起了炭火,稍微暖和了下冻僵的身子。
原本对面的号房一直没点蜡烛,他也未曾在意。
可眼见着对面年纪尚幼的少年熟练地烧火煮水,吃上热气腾腾的早饭。
而他只能啃干硬的饼子,喝早已冷掉的茶水,甚至这饼还被搜检的衙役们掰得粉碎!
对比对面神采奕奕的俊秀少年,张显宗深深自闭了。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愤愤地咬着手中干硬的饼子,眼睛一直盯着对面少年手里软和的糕点,好象这样能嘴里的饼能稍微好吃些似的。
正巧,在注意到对面那人的视线之后,邢崧也认出,与他正对着的,就是凌晨在考棚外与几位姑娘依依惜别,许下“考中就上门求娶”承诺的那位张姓考生。
邢崧朝对面微微点头致意,继续自个儿事儿。
直到通知“发题”敲击云板声响起,所有号房内的考生皆放下手中动作,静静等着考试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