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
在与老族长交谈之后,邢崧到底还是与邢忠夫妇二人一块回了蟠香寺。
邢有根独自在屋内坐了半晌,背着手慢悠悠地出门,转身进了隔壁邢有为家。
老族长将方才的事儿与弟弟知道,他有些想不通,崧哥儿拿邢忠的银子本就无人知道,何必徒生事端告诉他呢?
叹气道:“诶,你说崧哥儿是为什么呢?”
偷东西不对,偷拿家里的银子更是不可取,邢崧这小子也不是没脑子的,干嘛要将此事告诉他,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邢有根心下纠结。
说崧哥儿拿邢忠的银子不对吧,邢忠又是那番德行,手上有银子都扔进了酒肆赌场,还不如给崧哥儿用。可若是视若不见,又怕助长了孩子的歪心思,害得崧哥儿误入歧途。
教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呢?轻不得重不得的。
老族长愁白了头,自家儿子孙子养大了十几个,都没有为邢忠父子二人操过的心多。
邢有为抬手给替兄长斟了一杯茶水,自是察觉到兄长心中的纠结和矛盾,笑道:
“告诉你还不好?这小子待你倒是比他那双父母多几分真心。”
老族长面露苦笑,道:“这事崧哥儿做得确实不对,可让他将银子还给邢忠,我也开不了这个口,邢忠夫妻俩实在是亏待两个孩子。”
邢有为问道:“怎么说?”
邢崧身上虽穿着旧衣,气度却不凡,学识更是出类拔萃,想必虽未去书院念书,却也有先生细心教导过的。
可兄长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说邢忠亏待儿女,又是为何?
邢有根长叹一声,将邢忠家的情况一一说与弟弟知道,喝酒赌钱的爹,一心补贴娘家的妈,还有个年幼的妹妹需要关照……
叹息道:“老七你不知道,我今儿个听峰哥儿说,崧哥儿在家连写字的纸笔都没有,每日拿支秃毛的毛笔蘸水在青石板上练字,用烧黑的木炭写文章。就是这般艰苦的条件,崧哥儿却仍旧好学上进。
想来若非打算参加二月的县试,手上实在没有银子,他都不会来找我们。
这般懂事又克苦的孩子,一时行差踏错,你说我又怎么舍得罚他?”
“不论如何,他都不该偷…拿家里的银子。”
邢有为对少年感官极好,不忍直言少年偷窃,话到嘴边又换了词,继续道:
“按大汉律,偷窃罪计赃论刑,初犯者于右小臂上刺‘窃盗’二字,并依赃物价值论刑,一两及以下者,杖六十,一两至十两以下者,杖七十……赃物价值一百二十两以上,绞刑。”
“崧哥儿还是个孩子,拿的是自家的银子还主动告诉我……。”
听见偷盗被抓居然如此严重邢有根下意识为少年开脱。
却不知道被弟弟绕了进去,毕竟谈起大汉律,他一个普通百姓,如何能与在县衙任职多年的老主簿相比?
邢有为沉吟片刻,道:“兄长,这个银子可以留给崧哥儿使用,可崧哥儿拿家里的银子,此事不得不罚。不然兄长以后如何管理家族?”
老族长脸色微变,脑中充斥着邢有为方才说的“杖六十;杖七十;杖八十……”,若按弟弟方才说的,岂不是要把他邢氏的千里驹打坏?
“兄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崧哥儿犯了错,哪怕天资再高,也不得不罚。”
见兄长被绕了进去,邢主簿微微一笑,继续道:“玉不琢不成器,崧哥儿犯错自然该罚,可他年纪尚小,又知错能改,主动告知长辈,自然可以从轻处罚。”
“你是说?”
邢有根眼神微亮。
“待崧哥儿回来,咱们再罚不迟。”
邢主簿卖了个关子,问道:“崧哥儿明日就该回来了罢?”
“我与他说了,让他明日一早回来。”
崧哥儿拿家里的银子,这事可大可小,如今重中之重乃是下个月的县试。
“县试之期近在眼前,明儿个下午我就带了他们回去,这一个月就在我家温习功课吧,趁着我过年休沐,也能指导他们一番。”
邢有根沉吟片刻,也就应下了,一切以他们县试为重:“如此也好。”
老族长与邢主簿讨论该如何处理邢崧这件事时,邢忠一家三口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泰安十四年正月初一的夜晚,天气晴朗,几乎看不到月亮,冬季星空的绝对主角,猎户座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形成一个明显的沙漏。
邢崧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抬头就是后世几乎绝迹的璀灿星空,少年却无半点欣赏之意,以身后二人能跟上但是又较为吃力的速度向前,同时在脑中思考该如何处置身后这对拖后腿的父母。
邢忠夫妇二人相互搀扶着跟在儿子身后,二人没吃晚饭,在族长家打了一架消耗了大量体力,又走了这么长的路,早已又饥又累。
可前方带路的邢崧没有半点减速或者停下来等他们的意思,二人不得不咬紧牙关跟上。
若是他想凭科举入仕,这样一双父母无疑是他最大的弱点。
一个只会每日喝酒赌钱的父亲,旁人只要稍加引导利用,便可置他于险境。
还有秦氏,对一双儿女虽有几分疼爱,可这份疼爱,在遇上她娘家人时,便显得无比脆弱。
多年的习惯不是可以一朝一夕之间改变的,秦氏早已习惯将娘家兄长侄子的利益放在首位。
便是现在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却也不足以让她成为爱护儿女的好母亲。
这一月来的相处,邢崧对二人也有了些了解,能力是半分没有,拖后腿倒是一把好手,二人都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的利己者。
想要以父子亲情感化二人是不可能的,只能以利相诱。而对邢忠夫妇来说,邢崧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县试报名的那几两银子?
一点银钱能让他们暂时消停,却无法让二人做出改变。
只有长久的利益,才足够打动人心。
若是不能,那一定是给出的诱惑不够。
少年很快想好了对策,却也不着急,荒郊野岭的,有什么事还是等到家再说不迟。
他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处理邢忠夫妇二人,保证他们不打扰到他下月的县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