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来,你出去顺路到你王婶子家,把前几天借的三两煤油给还了。
赵宁看着母亲,直接皱眉,身子忙往后退。
他可不想见李翠红,今儿他还有重要的事跟爷爷说。
“你个死小子,拿着。”
王桂兰说着,打了个喷嚏后道:
“昨天你大哥回来,给家里买了煤油,明后就过年了,你顺路过去一还,省的拖到年后。”
赵宁看着母亲,心道:“妈,这咋能是顺路啊,这分明是两个方向好不好。”
不过他知道母亲是啥意思,手缩在棉袄袖子里连伸都没伸出,摇着头道:
“不去。”
“你个死小子,你不去也得去。”
王桂兰当即板起脸来。
赵宁丝毫不慌,道:
“妈,这才几点,这么早,我过去要是让村里人看到,还不知道要怎么传闲话,等八九点了,让我大哥去还。”
王桂兰不由一愣,好象儿子说的有点道理。
“妈,我先走了,还煤油就交给我大哥。”
赵宁说着,朝自己和大哥以及弟弟睡的窑洞窗户喊道:
“大哥,你待会醒了,给咱王婶子家还一下煤油啊,妈说让你去。”
赵宁连说带跑,呼呼噜噜地就冲到了院门口,伸手打开院门,便钻了出去。
他之所以非让大哥去,其一,他真不想见李翠红。
妈呀,那个小姑奶奶,一张嘴,利索地吃人都能生嚼骨头。
上次借煤油的时候,故意气了她一通,这一大早过去,见了面,她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
其二,大哥跟翠霞姐暗地里好上了,大哥过去,正好。
第三嘛,现在这时候,是真的太早了。
赵宁虽然出门时,没看挂在墙上的表,但绝对没超过七点。
何况,他待会在爷爷家窑背上练完唢呐,还要问问爷爷,如何联系刘家班。
正月二十二,乡里白瘸子儿子结婚,得提前告诉一声。
总不能自己跑南塬去说吧。
赵宁身子微弓、缩着,望着漫天还在飘的雪,一边朝爷爷家过去,一边默默地想起上次去寺家塬帮忙时,刘家班的人,就是连夜跑爷爷家来的。
弄不好,自己真要去一趟南塬。
到爷爷家的窑背时,赵宁更好听见了村里的鸡叫。
划破天际的鸣叫声,在这清晨漫天的雪中,细听之下,如天雷摄心。
赵宁攥着手里的唢呐,不由暗觉,要是我的唢呐声儿儿,能如此灵动,那就太好了。
跺了跺脚上的雪,赵宁望着茫茫四野,举起唢呐,伴随着雄鸡报晓的灵厉鸣叫,心头猛然一动,当即就将《百鸟朝凤》中的第三段拽出,手指翩飞间,按住唢呐的音孔儿,飞快地用唢呐吹了起来。
欢快的调儿,轻盈的声儿,瞬间就象风一样,与清晨鸡鸣的清脆灵厉交织在一起。
飞舞在整个村子上空,与漫天飞雪,交融相汇。
虽然这会儿天气并没有比前几天暖和分毫。
可赵宁哪里还能顾得上冷。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难得的时间点,村里的鸡鸣声让他对唢呐的音律变化又多了一丝领悟。
他得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好好吹奏一曲。
好让自己的唢呐吹奏功力更精深一步。
一曲吹罢,赵宁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今儿可算是来着了。
心中那一丝丝的明悟,令他攥着唢呐,心潮滂湃不已。
四野之间,天地再大,又能如何?
飞雪再猛,寒冰再厚,岂能抵音律之利?
站在窑背上,踏着茫茫白雪,赵宁思绪不断飘飞。
雄鸡报晓,杜鹃滴血,寒蝉凄切这一种种声音,要是都能融进唢呐之中。
赵宁越想越激动,攥着唢呐的右手,不知不觉间,愈发用力。
许久后,赵宁才回过神,抬手挠着头,暗暗思索起来。
不料一扭头,竟看到爷爷不知何时,竟也上了窑背。
“爷,你啥时候上来的?”
赵树鸣双手背后,捏着旱烟杆儿道:
“好一会儿了。”
“啊”
赵宁一时惊诧,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怎么,刚才听见村里鸡鸣声,吹的挺起劲,这会儿咋不吹了?”
赵宁嘿笑一声道:“累了,歇歇。”
“是想到啥了吧。”
赵宁看着老爷子,心头一惊,哟,老爷子不愧是老爷子,这都能看出来?
“想到些啥是好事,不要急,慢慢咂摸味道。”
赵宁闻言,张嘴道:“爷,我是”
“别,啥也别说。”
赵树鸣晃着手里的旱烟杆儿道:
“自己心里记着,牢牢记住,对谁都别说,用心静静地琢磨,不要急,仔仔细细地掰碎、揉开,把它磨成粉,碾成末,融进心里,等有一天,觉得成了,再吹,再说。”
赵宁静静地看着爷爷,暗暗摩挲手里唢呐。
“好了,你自己慢慢练吧,我先回去了。”
赵宁便独自站在窑背上,望着雪飘眼前,炊烟飞旋,寒风呼啸,心中默默思量。
良久后,赵宁鼓足气儿,又练了半响,才走下窑背,找爷爷询问联系刘家班的方法。
“爷,我大哥昨晚回来了,说乡里有趟活儿,点着名让咱家去。”
“哦。”赵树鸣站在院里,杵着扫把,叼着旱烟杆儿道:
“啥时候?”
“过完年,正月二十二。”
赵宁说完,抖了抖肩上的雪道:“爷,刘家班那边的人,怎么联系啊?”
“不嫌麻烦就走到南塬说去。”
赵宁眉头高皱起来,忙道:“爷,其他法子有吗?”
“有啊,”赵树鸣微眯起深邃的双眼,抄起旱烟杆儿,朝着窑背上一指道:
“沿着窑背,走到二爸那块没有圪针(酸枣树)的地畔上,喊动邻村赵山你三舅爷,让他给他侄儿媳妇说一声。那人就是南塬的。”
赵宁听得下巴都掉地上了。
喊?
这联系方式也太接地气了吧。
不过这倒是个不用走过去的好法子。
赵山村距离南塬比自家村子要近不少。
中间只隔了两个村。
让赵山村的三舅爷的侄儿媳妇传话,总好过这天寒地冻的,自己跑南塬去说。
最主要的是,赵宁就算亲自走去南塬,都不知道刘家班的刘二娃,在南塬村哪里住着。
听闻爷爷的话,赵宁转头就窜上了窑背,一溜烟地朝着二爸家的那块地过去。
只是,他刚站在地头,正要扯开嗓子高喊,忽然间,眼角馀光一瞥旁边地畔的杂草丛,顿时瞄见一嘬枯黄的小尾巴,正在杂草的掩护下簌簌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