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随着唢呐的调儿,在夜风的吹动下,忽地窜高起来。
众人不顾西北风的冷冻,洗耳恭听着。
可众人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忍着冬夜的冷冻,刚要好好听的时候。
周贵山吹奏的唢呐调儿,忽地拐了七八个弯儿,就象似被晚上的西北风吹的东倒西歪地偏了方向。
声儿倒是还在,可从唢呐的铜碗儿里出来,跟兔子跳一样,一蹦一蹦的出。
没半响功夫,马学延的三爷一把扔掉手里的烟,不耐烦地高声道:
“你这娃,就这水平,还好意思说会?”
“你这是吹唢呐?你这吹的还不如我放屁好听。”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而赵宁站在周贵山跟前的,听见马学延三爷的话,静静地一言不发。
他是吹唢呐的行里人,而非外行。
他听得出来,身边的周贵山会是会,但只能说是半懂。
一开始的调儿,是没错的,但换气上不对。
气息的吞吐,也完全不在点上。
至于指法,勉强还能说的过去,可节奏是错的。
因为气息都乱了,节奏自然也就不会对。
何况,周贵山吹的很生涩,一点不熟练。
压根就没掌握吹奏《百鸟朝凤》的内核要领。
再者就是吐息,没有丝毫深厚功底。
但凡踏踏实实学过一段时间,不可能吹的这么轻浮。
尤其是音色,都吹的虚飘了起来。
这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唢呐吹手,该有的样子。
不过,倒是符合‘野生唢呐吹手’的演奏特点。
赵宁看着还在坚持吹奏的周贵山,刚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就听见院里人几乎都在喊停了。
“哎,我说你这后生娃,你哪个村的,你这是要干嘛?不会吹就别逞能。”
“赶快停,别吹了,这要是《百鸟朝凤》,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了。”
“吹的什么乱七八糟,调儿我看都跑到你家窑里去了。”
“妈呀,这吹的是唢呐?鬼哭都比这好听。”
人群里一片喊叫声,几乎全都是让停的。
赵宁朝人群中一瞥,瞧见白红丹双手揣袖,一张脸涨红,将脑袋埋在胸前,整个人臊地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与此同时,乡里三大唢呐班的人,看到周贵山原来就这点水平,还不如他们跟前那些刚学半年的学徒吹的好。
一个个不禁暗暗笑了起来。
这哪是吹唢呐,别说《百鸟朝凤》。
就是‘一只鸟朝凤’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小赵,我看还是你来吧。”
刘家班的刘二娃,走到赵宁和周贵山的身边,一把就将周贵山手里的唢呐夺下,厉声道:
“你这娃,真想吹唢呐,好好学,以后别闹腾了,回去吧。”
刘二娃说罢,转身将唢呐递还给赵宁。
赵宁刚将唢呐攥在手中,就见周贵山在火堆的红光下,一脸不服地看向刘二娃,脖子一梗,似是想争执一番。
可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他吹的难听,周贵山刚张开的嘴,只好赶紧闭上,灰溜溜地低着头,朝白红丹身边过去。
赵宁平静地朝周贵山背影道:
“听听我的吧。”
赵宁换了个哨子,右手捏着唢呐,望着冷冻的夜空,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的同时,手中唢呐,随之举起。
满院子里的人,看到赵宁的举动,一个个满脸不可思议。
“赵宁学过《百鸟朝凤》?”
人群中,李家村的村民里,有人好奇问道。
可没人能回答。
但赵宁回答了,却不是说,而是直接吹奏了起来。
可才一开口,满院子的人都惊住了。
因为赵宁吹奏的调儿,虽跟周贵山刚开始吹奏时一模一样。
但却没有丝毫跑偏的迹象,而是透亮的调儿,伴随着清亮的声儿,悠扬地从铜碗儿里缓缓淌出。
音色不但没有一点虚飘,反而凝实纯粹。
朝着夜空徐徐飘飞,恰似水中涟漪,缓缓荡漾开。
节奏没一丝絮乱,吐息换气,更是平稳丝滑的如山泉溪流。
调儿凄哀,声儿又响,没有传统曲目的大悲,却泣凉绵长。
尤其是在这寒冬的夜晚,听在耳中,更透着一股哀鸣之意。
“这这是赵宁吹的?”
“这就是《百鸟朝凤》?”
马学延的三爷,额上眉头皱起,不禁问道。
可无人解答。
赵宁还在吹,但始终吹的是‘落凤’。
《百鸟朝凤》是三段,三个篇章。
第一段为落凤,专用白事。
第二段是涅盘,用作小孩满月。
第三段则为合鸣,而这,主要用于红事等喜庆场合。
赵宁对于这首曲子,从理论到实际吹奏,那都是了解的很透彻。
指法上虽说好长时间没吹,有点生疏。
但周贵山吹的时候,他暗中用手指在裤缝上跟着熟悉了一遍。
不过之前周贵山吹的是完整的一首曲子。
是《百鸟朝凤》无疑,可吹的磕磕绊绊,谁都没听出一点儿韵味儿。
倒是赵宁这缓慢地吹奏,将落凤的哀鸣与赵家唢呐的独门技法一融合,让众人聆听之下,都能咂摸出其中滋味。
人群中,周贵山瞪大双眼,听着赵宁吹的《百鸟朝凤》,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前段时间可是多方打听过,乡里几乎还没人在公开场合,吹奏过这《百鸟朝凤》。
因为这曲子,不是陕北这片土地上的传统唢呐曲目。
而是外面其他地方的。
所以,他才今晚上敢把这首曲子拿出来说。
可没让他料到的是,赵宁竟真的会吹。
而且吹的比县里那些唢呐吹手还要好听。
周贵山慌了,越听越心凉。
而一旁,白红丹斜着眼,狠狠地瞪着周贵山,小声凶道:
“你怎么给我说的?不是说只有你会吗?”
周贵山用手捂着脸,他还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赵宁一曲吹完,满院子里寂静无声,火堆里,柴禾燃烧地噼啪作响,众人都还似乎没回过神儿来。
突然间,马学延的三爷,神情动容地拍着大腿站起身道:
“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不一样的唢呐曲儿,赵家娃,还得是你来吹!”
满院子里,顿时间拍手的声音,震天响起,赵宁笑着摩挲着手中唢呐,扭头看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