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无光,西北风呼呼地卷着雪乱飞。
赵宁站在爷爷家的院子里,盯着周贵山,眉头不由地挑了起来。
这家伙想吹啊。
赵宁呼了口气,从父亲身边和村里另外两人身边过去,走向周贵山。
今晚他可不能让周贵山搅合。
老爷的丧事,任何人都不能捣乱。
只是赵宁还没到周贵山跟前,就见大哥赵阳,已经先一步将周贵山从人群里拽了出去。
赵宁瞬间明白,大哥估计也是对周贵山这‘半吊子’的‘野生唢呐手’,有些不放心。
毕竟丧事上,没有谁家愿意看到有人捣乱。
何况周贵山不是请来的乐师,就算是县里学过,哪怕吹唢呐的技术很高超,可也完全用不着他瞎掺和。
呼呼地冷风趁着夜色,到处乱窜,赵宁见大哥跟周贵山拉到背人的地方说道去了,便也走了过去,掏出一根烟,递给周贵山的同时,直接伸手将周贵山手中唢呐的哨子一拔。
“抽根烟,好好歇着去。”
赵宁说完,眼神冷冷地看向周贵山,没给好脸。
这里可不是他眩耀的场合。
周贵山一脸惊懵,可看到赵宁和赵阳站在跟前,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了,忙脸上挤出笑容道:
“赵宁,赵阳哥,我就是看到唢呐有点手痒,没想吹,真的,我就是想拿在手里玩玩。”
“最好是这样!”
赵宁眼神凌厉地瞪向周贵山,这才将从袖子里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心里糟乱的难受,老爷的离世,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周贵山要是今晚上真敢捣乱,他一点不介意将周贵山拽到院外,修理修理。
老爷的丧事,他周桂山想趁机搏名声,门都没有!
红事怎么都成,周贵山想吹,没问题。
可白事,得按规矩来。
不过见周贵山服软了,赵宁便转身朝大哥赵阳道:
“大哥,走了。”
老爷的丧事,赵宁也不愿动手,喊了大哥赵阳一声,兄弟俩扭头就回了人群中,各自忙去了。
赵宁回到父亲跟前还没片刻,就见弟弟赵青,吸溜着鼻涕,挎着荆条编的篮子,从面前的窑里走了出来。
十三四岁的小后生,穿的棉袄虽然满是补丁,又鼓鼓囊囊,很是臃肿,但在这年月的农村里,已算是半个小大人了。
“老四,过来。”赵宁叫住弟弟赵青,“把鼻涕擦擦。”
赵宁掏出身上的手绢递给弟弟,瞧见篮子,忙道:
“你这干啥去?”
“二哥,妈说让我去给打墓的送饭。”
赵宁仰头瞧了一眼无星无月,又冷寂寂的夜色,搓着手道:
“哥陪你一块去吧。”
说罢,赵宁便和擦净鼻涕的弟弟一同走出爷爷家,去给打墓的送饭。
老爷的墓地就在自家地里,不算远,从村口算起,也就三四里路,可也不近。
走的话还是得好一段时间。
陕北的老人去世,一般都要打好墓再下葬。
七尺三的墓,一般还要再加个墓窑。(墓室)
期望逝者能够在墓地里像生前活着时一样舒服。
当然,有钱的还会在墓地前立碑,或再用石头将地下的墓窑加固装饰一番。
夜幕下,赵宁陪着弟弟,兄弟二人摸着黑,靠着手电筒的光亮儿,走在静悄悄的土路上。
四下是一片静谧、漆黑。
除了偶尔有风声在响,什么都听不见。
“二哥,妈说你往后像大哥刚不念书的那时候一样,以后吹唢呐,是吗?”
赵宁将挎在弟弟赵青骼膊上的篮子接过,拎在手中道:
“恩,以后二哥我吹唢呐。”
赵宁说着,边走边侧目看向弟弟赵青。
“等你不念书了,你吹不吹唢呐?”
“我”赵青挨着赵宁,身子微微拱起,双手捂着耳朵道:
“我不知道,妈说咱爸不想让你学唢呐,前几天还跟妈吵了一架,妹妹都吓哭了。”
“有这事?”
“恩,就二哥你去寺家塬那几天。”
赵宁心头暗暗一惊,他自从寺家塬回来,还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儿。
不过父亲为啥不让自己吹唢呐,赵宁倒是能猜出来。
因为自从三年前从窑背上栽下去那件事发生之后,父亲对爷爷就非常不满。
两个人几乎三年来,都没怎么说过话。
要不是老爷辞世,父亲都不会踏进爷爷家的院门一步。
可赵宁不吹不行啊。
家里的情况他得靠吹唢呐来改善。
他也想过做别的事情,但改做其他,没钱没门路。
就是做买卖都要本钱。
只有吹唢呐,是无本买卖。
赵宁长长的呼了口气,捏着手电筒朝身边的弟弟赵青道;
“你以后要是想吹,二哥我教你,要是不想,就做自己喜欢的事。”
“二哥,咱爷那边”
“没事,我不是吹唢呐嘛,咱们老赵家唢呐没断就行,咱爷是怕唢呐断了,才逼着大哥和我,让学唢呐,到你这了,你学啥都行,咱爷跟前,我来说。”
“恩”赵青点着头,缩着身子,在夜幕下跟着二哥赵宁加快脚步,沿着了无人影的土路,朝老爷要下葬的墓地过去。
地里冻的硬邦邦,人踩在上面都硌脚,赵宁站在地头,手电筒晃了半天,才找见墓地的具体位置。
天下了雪,地里白茫茫一片,又是晚上,好在那里放了个马灯,在漆黑的夜里,算是方圆几里唯一的光源。
但在这荒凉的地里,显得说不出得瘆人。
可瘆人不瘆人,赵宁还是和弟弟赵青走了过去。
村里的人在帮老爷打墓,已经下到了地下。
不少土已在四周堆了起来。
赵宁捏着周电光,四周找了找,没看到人,便将篮子放在一旁,迈步朝前走去。
赵青看着周围,虽然跟着赵宁,但身子直往赵宁身后缩。
虽然地是自家的,白天经常来,可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来,总还是有些害怕。
毕竟还是个娃娃家,没成年。
胆子还是小了些。
赵宁捏着手电筒,看着已经有雏形的墓地,弯腰朝下面喊道:
“阿叔,吃饭哩!”
赵宁话音刚落,灰尘四飘的地下,一个人影嗖地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