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里，漫天的雪花如深秋的枯叶，缓缓零落。
嘈杂的院子倾刻间安静下来。
唢呐的声儿悲切的令人心痛。
调儿又哀凄得让人揪心。
这是赵宁在窑里一愣，猛地一头钻了出去，站在窑门外。
果然，是爷爷在吹唢呐。
赵宁的目光，跟院里其他的人一样，全都朝爷爷那边望去。
刘家班的刘二娃，正陪着他的师父，与爷爷坐在一起，举着手中的唢呐，准备合奏。
而他们跟前，还有牛家班，以及李家班的两个老班主，也各自拿着各自视为珍物的唢呐，也严阵以待地想要附奏。
等爷爷独奏了一段儿后，四方的唢呐，如涓涓的流水，齐飞的鸟群，随着爷爷的唢呐声，一同响彻整个李家沟。
赵宁看呆了，听痴了，目光一瞬也不瞬，眼睛睁得一动也不动。
这阵仗，这场面，这难得的唢呐齐奏，放眼整个乡里，都不见得能听得一回。
满院子的人，更是惊的忘记了自己手头的事，说话的张着嘴，半响合不拢。
抽烟的，半天愣是忘记嘬一下。
乡里三大唢呐班的班主，今日齐聚一堂，一起齐奏，这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何况，还有赵家唢呐的‘赵唢呐’领奏。
这
院子里只剩下柴禾燃烧的噼啪声。
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想说话，就连从院门外闻声进来的人，都默默地站在一旁，驻足听着。
这难得的唢呐齐奏。
百十年来，整个乡里，都绝无仅有。
风在猛烈的刮，却吹不断唢呐声儿里的哀悼。
雪悄然地落，却堵不住那无尽的哀思。
而能让全乡里最厉害的唢呐吹手，最顶级的唢呐班子，心甘情愿地前来，不收取分文的乐钱，只为送逝者最后一程，只有——唢呐王。
可老爷已经过世了。
赵宁的眼框湿润了，耳朵里的唢呐声，已经滑进了心里。
他终于明白了爷爷说的差一点。
到底是差什么了。
差的是——吹的唢呐声儿，再动情，再动听，可就是走不进人的心窝窝里。
这不是对技艺有多熟练，对指法有多么精通。
而是，吹奏得用心，用心的同时，让吹出来的一个个音符，走进听众的心坎里。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唢呐吹手。
赵宁盯着爷爷那边，心里猛地松动了一下，就象春雷炸响在体内。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等唢呐的声儿停罢，赵宁眼前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赵宁有点懵，赶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进入【乐器精通指南系统】查看。
可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才的感悟，系统成功捕捉，主动在他唢呐吹奏的【熟练】阶段，进行了进度+1。
这是好事，只是这进度太缓慢，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成功晋升到【精通】阶段。
早换了一身白色孝服的赵宁，摸着脑袋，有些捉摸不透系统。
回到院子人群中时，满院子的人，正不断叫好鼓掌。
王寡妇攥着手里的擀面杖，朝着赵宁神情激动道：
“小宁，你老爷的面子，咱们乡里，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三个唢呐班的班主亲自来吹，还有你爷爷，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头一次见这阵仗。”
赵宁闻言，笑了一下。
老爷的喜丧，今儿算是红火的谁家都比不上。
这牌面，整个乡里，绝对没有第二家。
西北风这会儿才算让人能注意到了，呼啸声将宾客送来的花圈吹的哗哗作响。
赵宁真想过去也给老爷吹奏一曲。
但今儿不行，他是孝子贤孙，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吹唢呐的事儿，就交给乡里前来的三大唢呐班的班主他们吧。
可他刚一走进窑里，就见白红丹正趴在窗户上朝着外面瞧个不停，嘴里一个劲儿地道；
“吹的还行啊，比我对象也就强一点点。”
赵宁没忍住，目光瞥了这位老同学一眼，心里暗暗道：
“强一点点？三大唢呐班的班主，可是亲自吹奏，再加之我爷爷，随便一位，都有几十年的吹奏功力，就你对象那‘野生唢呐手’，能比的过哪个？”
奈何赵宁不想跟着小姑奶奶掰扯，白了一眼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谁知这时候，白红丹的对象，周贵山从窑洞外走了进来，嘴里磕着瓜子，手里还剥着花生，就怕让一张嘴闲下来。
一进到窑里，嘴里就蹦出话道：“哟，赵宁，节哀顺变啊。”
赵宁转身扭头，瞧见周贵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点都不想搭理。
要不是老爷的丧事是喜丧，就这二流子周贵山，他非把这狗日滴脑袋打开花不可。
有这么说话的吗？
撇张嘴说也就算了，嘴里还嚼着东西，怎么着？
作死吗？
也不看看场合。
赵宁眼神冷冷地瞥了周贵山一眼，对于这种人实在无语。
而那白红丹，看到自己对象过来，一脸笑嘻嘻地伸手拉着周贵山的骼膊，眼中充满浓情，朝着赵宁道：
“老同学，晚上你弄支唢呐，让我对象给你们村里人露一手，他吹的可好听咧。”
赵宁眉头一挑，看着这俩人，越瞧越觉得头大。
这俩哈怂是怎么来的，赶紧死球的远远滴算了。
今晚上要是让这周贵山吹，真怕他被人给打死。
一个野生唢呐吹手，就算天赋极高，那也轮不到他来吹。
乡里三大唢呐班的人可都在。
“我上哪弄唢呐去，我还忙着呢，你们要没事，去我们村里转转去，吃饭的时候回来就行。”
赵宁一句多馀的话都不想再与这俩人说。
周贵山好在还算有点眼力见儿，收起二流子的神态，嗯了一声道：
“赵宁，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老爷过世，别太伤心。”
赵宁看到这小子，还算懂点礼数，便也没再难为。
不过唢呐，肯定是不会给借的。
这玩意，是唢呐吹手的吃饭家伙。
不是熟人，岂能随便外借。
就算借，那也得是知根知底的才行。
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一支好唢呐，不便宜。
而在这年月里，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
陕北的唢呐吹手，几乎所有唢呐，不是自己做，就是传承下来的。
更不可能轻易让别人去碰。
然而晚上的时候，赵宁竟看到周贵山手中，居然捏着一支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