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荒原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身后起伏的丘峦之后。
青篷马车碾过最后一片稀疏的衰草,停在岔路口。
一条官道平坦蜿蜒,伸向视野尽头,有车辙和人迹。
另一条小径,则如同被巨斧劈开,直插前方连绵苍莽,墨绿近黑的巍峨山脉。
山巅白雪皑皑,寒风打着旋儿从隘口倒灌下来,发出呜咽声响。
鱼游和管家阿福,已被那一瘸一残的两位陈家老仆,驾着另一辆破旧骡车,提前踏上了官道,奔向更远的城镇寻求疗伤之所。
陈东野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岔路。
车内,侍女青禾抱着一个小包裹。
角落,瞎子依旧抱着他的锅铲,头靠着厢壁昏昏睡去。
默老膝上的阴沉木盒纹丝不动。
车辕旁,红猪扛着沉重的熟铜棍,铁鹰蹲在车顶,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寂静的山林。
疯狗则用一片磨石,边走边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他那柄短匕刃口,火星在寒风中明灭。
“直走。”陈东野声音落下。
红猪咧嘴一笑,长鞭甩响。
“啪!”
乌篷马车毫不尤豫,偏离官道,一头扎进了那条直插山脉腹地的小径。
车轮碾过裸露的岩石和盘虬的树根,车厢剧烈颠簸。
进山。
空气骤然清凉,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浓郁气息。
陈东野抬头。
层层叠叠的巨大树冠屏蔽了大半天空,漏下的光斑在崎岖的地面上跳跃扭曲。
通过枝叶缝隙望去,天空竟是异样的深蓝,澄澈得近乎妖异,仿佛一层厚重的污浊被山林隔绝在外。
“天好蓝。”红猪长叹口气,心情舒畅。
“魔临之前,”铁鹰低沉的声音从车顶传来,“妖兽才是这陆地的真主。它们占据的地界,灵气充裕,魔气难侵,天自然看着干净些。”
暮色,如同墨汁滴入深蓝的池水,迅速在山林间晕染开来。
黑暗从地面升起,淹没了树根,吞噬了岩石,最终将整片森林拥入冰冷的怀抱。
深山老林,夜间的寒意渗人肌骨。
马车停在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中空地。
红猪寻来枯枝,燃起篝火。
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却在更远处的密林边缘投下幢幢鬼影,扭曲晃动。
瞎子默默起身,不多时回来,掏出几样山菌,一口小铁锅架在火堆旁。
清水注入,菌子翻滚,不多时,一股混杂着木香和泥土气息的奇异鲜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盛了几碗,默默递过。
众人无言接过,小口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汤汁。
篝火的暖意和汤汁的鲜甜,暂时压下了寒气和林间的虫鸣。
当然,除了青禾,以几人气血之雄壮,短时间内是不害怕这点冷意。
陈东野摸了摸青禾的小脑袋,笑容温煦。
算着日子。
距离【开摆】结束只有两天了。
七人之中,唯有铁鹰,依旧保持着警剔。
他手持一柄带鞘短刀,快步行走在空地边缘,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火光和黑暗的交界,巡视着周围的丛林。
“咻——!”
一声如同枯枝断裂的轻响骤然刺破寂静。
铁鹰身体本能地一侧。
一点寒芒擦着他鬓角掠过,笃的一声,钉在他身后一棵枯树的树干上。
不是羽箭。
而是一截削尖的硬木。
木头上还沾染着泥土草屑。
铁鹰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袭击来源。
一棵低矮灌木的阴影里。
火光勉强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
约莫半人高,躯干四肢由枯黄野草缠绕而成,非常粗糙。
如顽童随手捆扎的稻草人。
头部干瘪,似核桃般的褐色球体,两个歪斜的黑点当眼睛,下方则是一道裂开嘴巴。
此刻,它正从枯草的伪装中缓缓起身。
铁鹰眼睛流露出了然神色。
草头人!
最低等的草木精怪。
无智无识,如同被山林恶念催生的傀儡,对一切血肉活物怀着本能的攻击欲望。
其力堪比人族成年汉子,削尖的硬木手臂足以洞穿炼皮境的皮肉。
搬血境或可硬抗,锻骨境便不足为惧。
在铁鹰眼中,这草头人无异于小鸡。
他身影一闪,原地消失。
下一刻已出现在那草头人身前。
短刀甚至未曾出鞘,仅仅是包裹着刀鞘的尖端,如同毒蛇吐信般,精准无比地点在草头人那核桃脑袋正中。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核桃瞬间爆开,化作漫天飞溅的枯草碎屑和朽木粉末。
无头的草茎躯干摇晃了一下,立刻散架,重新变成一堆毫无生气的枯草败叶。
铁鹰看也没看脚下散落的残骸,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向深邃的黑暗。
篝火旁,陈东野端着碗的手未曾停顿,又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蘑菇汤。
默老浑浊的眼在火光映照下毫无波澜。
红猪啃着干粮。
疯狗磨刀的动作没停,只是嘴角时不时咧开一个无声的弧度。
看着象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青禾小脸发白,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
瞎子静静坐着,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
安静重新笼罩了空地,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但这种氛围只维持了不到三个呼吸。
“沙沙沙……”
“窸窸窣窣……”
四面八方。
无数枯叶被踩踏,无数草茎被折断的声音,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如同汹涌的潮水,从黑暗的森林深处涌来。
火光摇曳,勉强映照出空地边缘的丛林。
只见成百上千个扭曲,僵硬,顶着丑陋核桃脑袋的草茎身影。
正从每一棵大树背后,每一丛灌木底部,每一片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草头人空洞歪斜的眼睛在火光下反射着毫无生气的微光,裂开的嘴巴无声开合。
无数削尖的硬木,在黑暗中缓缓抬起,指向空地中央那一点微弱的篝火,指向火光下的七个人影。
枯草攒动,硬木破空!
密密麻麻的草头人如同涌动的灌木浪潮,尖啸着扑向火光圈出的狭小空地。
削尖的木臂带起道道灰影,铺天盖地。
“少爷小心!”红猪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撞回第二辆堆满箱笼的马车旁,哐当一声拽下一面足有半人高的黝黑塔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