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符成!
即使是以承载之力着称的青符,在完全接纳了这蕴含“革”之意境的最后一笔时,也仿佛不堪重负般,符身周围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啪声。
与此同时,整个大茅峰顶,原本悠然流淌的山间云雾,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加速。
如同百川归海,向着镇山四宝楼罗林所在的静室方向汇聚而来,形成了一片低垂的云旋,使得峰顶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这是符录初成,神意勃发,引动了天地气机交感,尚未完全稳固。
没有丝毫怠慢,强忍着因耗费大量心神而带来的微微眩晕感,伸手取过一直置于身旁的那方上清九老仙都君印。
体内残存的炁息流转,灌注于掌心,双手稳稳握住印钮,将其对准符录末尾预留的钤印之处,盖下。
“咚!”
印落,契成!
这便是制作正统符录最为关键的最后一步—一用印。
印文之上所携的天曹官讳、道门权柄,一经盖下,便意味着这道“三界公文”正式被天地法则所承认。
若无此印,任你笔走龙蛇,神意通天,在天地神只眼中,也不过是凡人涂鸦,不予认可。
更重要的是,此印落下,将符录中所有活跃奔流的炁息、所有勃发外显的神意,尽数定格。
自此,这道符便算彻底完成,在对敌之时,只需用户以自身息稍加引动。
随着大印稳稳落下,符纸上流光一闪而逝,那环绕符录的细微雷霆、那窗外汇聚翻涌的云雾异象,倾刻间消散无踪。
静室之内,重归平静,唯有案几之上,静静躺着一张周身流转着温润淡青色光泽的完整符录。
罗林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角汗滴,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气息也略显急促。
绘制这第一张完全源自自身道境感悟的符录,其所耗费的精、气、神,远非寻常可比,几乎抽空了大半的心力。
而一直摒息凝神在旁护法的靖微道长,此刻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先是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罗林,眼中满是欣慰,然后才伸出微微有些颤斗的手,那张青色符录从案几上拈起。
将符录举到眼前,一点一点,细细地观摩起来。
越是细看,靖微心中的惊骇便越是难以抑制。
这张符,并非简单的雷符、火符或水符。
其内核意境,乃是源于乙木春雷破土而出的萌芽新生之力,融合了南明离火焚尽一切的暴躁毁灭之威,再辅以东泽之水润泽化生之。
这意境,让他心驰神摇。
但看着看着,靖微道长的心神仿佛被那个“革”字深深吸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响起了一道道呐喊与言:“大楚兴,陈胜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些象征着时代更迭、王朝倾复的滚滚雷音,在识海中轰鸣回荡。
而靖微眼中,符录上那个青色的“革”字,开始变得越来越刺眼。
颜色逐渐由青转赤,最后仿佛化为了一个由无尽鲜血凝聚而成的,杀气冲天的字—“杀”!!
滔天的杀意,冰冷决绝,带着荡涤一切的残酷,透字而出,直刺靖微道长的心神。
“嗬!”
靖微道长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之力击中,蹬蹬后退半步,脸色煞白。
猛地一晃头,闭眼再睁开,却发现手中符录依旧温润如玉,青意盎然,仿佛——————
刚才那血海滔天的幻象只是错觉。
作为符录一道掌脉长老,靖微太清楚了,那不是错觉,那是这张符的本质,以杀止杀,以血涤秽!
“好重的杀意,好大的气魄!”靖微道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以肃革之道,行荡涤天下之事,这是要杀出一片朗朗乾坤啊。
此子不愧是祖师亲自传法之人,其志其道,竟酷烈如斯。”
至此,他总算彻底明白,为何掌门师兄顶住压力,也要让罗林八脉同修。
单凭符录一脉,或者说茅山任何一脉,恐怕都难以完全承载和护佑这等秉承“肃革”天命的弟子。
“不行,这孩子的前路注定荆棘遍布,强敌环伺,老夫身为师长,岂能没有表示?”
“看来这段时间,得拼命多写上些压箱底的符录了。
让我想想,掌门师兄闭关前,把他珍藏的那几张黑色符录,到底藏在哪里了?”
对于茅山而言,护犊子,那可是老传统了。
道爷平日里可以仙风道骨,但谁要是敢动我门下麒麟儿,那就别怪道爷心狠手辣了。
靖微长老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罗林已通过短暂的调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随着炁息在体内完成几个周天的运转,脸色重新红润起来。
自从写出这“革”字符,心中那层迷雾已然散开。
他的路,已经明了了,一句话,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以雷霆手段,显慈悲心肠,以此肃革之道,涤荡世间该杀之业障。
“徒儿,”靖微道长见罗林调息完毕,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青符收入一个特制的玉盒中封好。
“你能画出这第一张符,并借此明了自身前路,为师欣慰至极。
这间静室内,收藏了我符录一脉诸多典籍卷轴,其中不乏大型的杀伤性符咒与阵法精要。
你需细细观摩,耐心打磨,夯实根基,切莫因一时明悟而急躁冒进。”
“你好生在此研习,为师,去去就来。”
罗林闻言,微微一愣。
不对劲,自家师傅怎么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啊?师父,您要去哪?”罗林忍不住问道,心中泛起一丝担忧。
“无妨,无妨。”
靖微子摆了摆手,故作轻松,眼神却飘向了掌门日常居住的万寿宫方向。
“一点小事,去去就回,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说罢,不等罗林再问,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镇山四宝楼,身影很快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之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龙虎山天师府。
一座僻静的演武场内,正在各自修炼的张怀义与张之维师兄弟。
几乎在同一时刻抬起头,齐刷刷地望向天师府后山的方向。
“轰咔—!!”
后山深处,一声压抑着无尽怒意的雷霆炸响陡然传来,震得人心头发颤。
雷光一闪而逝,后山很快又恢复了寂静,但那瞬间爆发又强行压下的恐怖然息。
却让张怀义与张之维这等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都感到一阵心悸。
张怀义缓缓收敛了周身璀灿夺目的金光咒,标志性的大耳朵微微动了动,低声问道。
“师兄,师傅这是怎么了?这已经是最近第好几次了,好久没见到师傅动这么大的真火了!”
就在前些时日,不知外界传来了什么消息,一向威严沉静的天师张静清,竟罕见地勃然大怒。
张怀义至今记忆犹新,那日后山上空,曾被厚重如墨的雷云彻底笼罩。
作为天师府真传,张怀义绝不会看错,那是唯有天师府继承者才能完整掌握的正统五雷正法。
张之维也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大耳贼,师父他老人家自有深意,非你我所能妄加揣测。”
“还有,最近这段时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天师府内,没有师命,绝不可私自外出!”
作为当代天师的首席弟子,张之维隐约知道一些内情,而师父的怒火,正是源于此。
这潭水,深得很,绝非现在的张怀义能够掺和。
张怀义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道璀灿夺目的金色流光,自后山进发而出。
那流光气息磅礴浩大,正是天师张静清独有的息。
流光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掠过天师府上空,驶向山门外。
唯有张静清那沉稳却带着一丝杀意的声音,在张之维与张怀义的耳畔响起:“徒儿,为师外出几日,门中事务,之维暂代,勿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