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算起来，黄大姐也是司法局的“元老”，在机关工作多年，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章程的。
看到自己的弟弟风风火火、慌慌张张跑进来，她就有些不满，都结了婚的人了，弟妹也已经怀孕了，眼瞅着都要当爸爸了，还这么不稳重。
“爱芳他们那辆车轧死人了……”弟弟心急火燎，就这样直勾勾看着黄大姐。
黄大姐的弟妹刘爱芳在县交通委下属的汽车站工作，是个售票员，工作安稳，也不累，两口子小日子过得挺悠闲也挺幸福的。
可是，公交车轧死人，是司机的责任，跟售票员扯不上半毛钱关系，黄大姐一听这个，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她轻声细语责备了几句自己的弟弟，拿起包就往外走。
这马上中午了，自己家的宝贝儿子还要吃饭呢。
来到一楼的时候，却又碰上了程耀文，看到黄大姐，他又伸手柄她给拦住了，“老黄，我们家沉行那两碗馄饨你到底给不给报？”
“不报。”黄大姐瞅他一眼，“报销有规定，我得走了，再晚了，孩子要上学了……哎，老程……”可是她心里到底有事儿，又把程耀文喊住了，“我弟妹的那辆公交车轧死人了……”
“她不是售票员吗，真要担责任，那也是司机的责任，”程耀文感觉好笑，话头一转就又回到馄饨上，“哎，那两碗馄饨……”
县法律顾问处主任都这么说了，黄大姐顿时把心放到肚子里，她出门来到柳树下，推起自行车，又朝着台阶上的程耀文喊了一句，“整天馄饨馄饨的，你就知道吃……”
哈——
看着她的背影，程耀文摩梭着青硬的胡茬，笑了，这女人，眼里只有规矩和制度，比邱湘源还要扣！
下午的时候，又下雪了。
黄大姐就招呼着司法局的人清扫门前的积雪，法院的人太忙，也不好意思喊人家。
沉行也确实很清闲，现在的律师工作很单一，主要是办刑事案子，社会上一些邻里民事纠纷等都是由居委会等机构出面，按照惯例调停来解决的，几乎没有财产纠纷和民事案子……
刑事案子现在不让参加，他就乐得在大柳树下堆雪人玩。
“小叶子，你看象不象你……”
雪人堆得很高，沉行还在雪人的怀里放了一把破扫帚，他还嫌不过瘾，又跑到食堂要了两个干辣椒，一个当鼻子，另一个权当是嘴巴了。
“我怎么看着象你，你看人家小叶子一天到晚多安静，人家就知道学习，你一天到晚嘴巴哪有闲下来的时候？整个三层楼就你话多，我在食堂都能听到你说话……”程耀文笑着抬起腿，可是沉行早灵活躲开了。
这一招，他现在很熟悉了。
是啊，法院的潘孟孔跟他们开玩笑，说法院的法官死前三天就把嘴巴闭上了，司法局的律师们死了三天，这嘴巴还在嘚吧嘚吧说个没完没了……
“以后啊，你少在我跟前罗嗦，给我把嘴闭上，听见了吗？”眼瞅着沉行跑远，程耀文笑着在后面喊道。
可是，作为一个律师，就是靠嘴吃饭，不说话能行吗？
冬天的食堂，也不象后世还有反季节的蔬菜，这些日子，除了炖白菜就是炖箩卜，沉行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青箩卜的味道。
“沉行……”
叶书华从食堂回来的时候，沉行正对着眼前的黄铜手铐出神，他拿着一根曲别针，掰弯了又掰直了，自己鼓捣一阵，手铐还真被他打开了。
“沉行，你还不去食堂……”叶书华又喊了一句，再晚一会儿，食堂可关门了。
“请叫我箩卜，”沉行头也不抬，“箩卜不会说话。”
看着他跟根大箩卜似地用双手顶住下巴，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叶书华就想笑。
她转过身从桌子底下拖出煤油炉，又从柜子里拿出面条来，不一会儿功夫，面香就在整个办公室里飘散开来。
起锅盛面，叶书华又拿出香油瓶，小心地在里面滴上了两滴香油。
“你吃不吃？”她看一眼如一休坐定的沉行，“看你能坚持几分钟？”
她话音刚落，沉行就接过面条，挑了一筷子，夸张地就闭上了眼睛，这面真香啊。
沉行现在是真的想念红山岛，想念宋学海，想念鲅鱼馅的水饺，想念那碗热气腾腾的海鲜大面……
“沉行，什么是法律行为？”叶书华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再一瞅沉行，她就乐了，一碗面条吃得一根不剩，他正把锅里的面汤倒进碗里，嘘溜着吹着滚烫的面汤。
还真不说话了？
叶书华撇撇嘴，她正想站起来倒开水，红楼的门被推开了，程耀文连风夹雪就闯了进来。
“小叶子，吃包子，今天你阿姨过生日，割了一斤肉，里面还加了虾米……来，尝尝我的手艺，我调的馅……”他一边说一边拍打着头上和身上的雪，“沉行呢，怎么没听到沉行说话？”
叶书华笑了，“他是大箩卜，不会说话。”她赶紧接过程耀文手里的两个铝饭盒，饭盒还是热的，里面结结实实塞了八个包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那三个儿子啊，一人能吃四个……”程耀文笑着走进办公室，真的见到沉行一句话没说，啪，给他敬了个礼，却是接过包子，大口就吃起来，还做出好香好香的夸张的样子。
这是在跟他演哑剧呢？
“好，有种你明天、后天也不说话……”程耀文就笑了，“我看你坚持到什么时候？我走了，你们快趁热吃吧，……看我都忘了，”他转身从蓝色的棉大衣口袋里又掏出几瓣大蒜来，“包子就蒜，越吃越有，那个大箩卜，我走了……”
他笑着看看沉行，扭头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雪比来时更大了，大柳树下一个人正支好自行车，看到他就喊了一句，“老程，刚才我去你家了，你爱人说你来送包子了……我弟妹，传唤她去公安局了……”
“去就去吧，”程耀文笑着拍打着车座上的积雪，“她是售票员，又不是司机，说清楚就回来了，公安局还能留他过夜啊，公安局又没有馄饨……”
“去你的，还不赶紧回家吃你的大包子去……”黄大姐听他这样一说，好象放心了却好象仍是不放心，“老程，真没事？”
“有事，我自己个去吃板刀面，总行了吧？”板刀面就是被船夫拿刀砍了，落个尸首不全，他笑着跟黄大姐开着玩笑，“我自己能去吃板刀面吗？”
看着两人推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叶书华这才回到办公室。
一看饭盒，两个大包子没了！
“好吃吗？”叶书华拿起一个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真没看出来，平时大大咧咧直爽热情的程耀文，还会做饭！
沉行却不回答她，又拿起第三个包子。
“大箩卜，不说话是吧……”叶书华看着他那幅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就想跟程耀文一样踢他一脚，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盒来，“给，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