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期的审判工作，还未步入正轨。一般情况下，审判员管事实，审判委员会管法律，适用法律和量刑都由审判委员会决定。
“原告齐州县兴旺玻璃店个体户周兴旺与被告天海市国营自来水表厂承揽合同纠纷一案的本次庭审活动，现已全部结束。审判委员会将对本案进行现场评议，现在休庭。”
法槌落下，全场依然一片静寂。
潘孟孔与齐州法院还有市中院的法官们到了柴油机厂办公室，进行紧张的评议，今天必定宣告判决！
沉行长舒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珠，深秋时节，他的身上已然湿透。
“你小子跑到天津去了，你在外面就不想家？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程耀文抓起桌旁的暖瓶给沉行倒水，“怎么，你想当刘后主，乐不思蜀了？他娘的，给我拉出去毙了！”
沉行刚才的发言，一点也不怯场，身上倒有股劲儿，七分理、三分情让他说得气如长虹，不象是实习律师，倒象是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律师！
听着他的陈词，周兴旺老婆都哭了，台下许多个体户也都掉了泪，他自己也深受触动，这个案子，没有白费心思！
一切的努力，都值了！
沉行却笑着接过暖瓶来，“反正枪在您身上，您都不让我摸一下，您说什么时候毙就什么时候毙，不过，好歹等到宣判您再毙我也不迟……”
嘿，他还想着那枪呢！
两人走下台，宁阳县法律顾问处主任李东宝就已经伸出手来，“老程，辩得好！小伙子，说得好！”
各区县法律顾问处主任也都围了过来，大家热情地议论着，夸奖着，大港区法律顾问处主任唐国民也伸出手来，“沉行，了不得啊，现在才是实习律师，要是再过几年，我们这帮老家伙真的就可以退休了……”
众人都笑，唐国民却是热情地抱了抱他，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海北区法律顾问处主任汲斌一句话没说，这位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只是与沉行握了握手，又重重地点头。
“局长。”待走到邱湘源跟前，他正跟市检和县检察院的一帮人说话，“您不是要亲自到车站接我吗？你看，您说话也不算数，您这局长怎么当的呀……”
嘿——
邱湘源乐了，这还猪八戒倒打一耙了！你再晚回来半个小时，这场庭审说不定就结束了！
市检和县检的人也都乐坏了，敢这么跟局长说话的的新兵也是没有几个！
刚才听邱湘源说这小伙子还是个实习律师，他们都很惊讶，现在才感觉到这小伙子真是聪明，一句玩笑话就堵住了局长的嘴，也不好再追究他晚回晚到的过失了。
“沉行，说得好，实习期结束，想不想到我们市检察院？”市检的一位老检察员很是赏识沉行，这样的小伙子，就不应该出现在齐州县。
“我啊，听组织的……”沉行没拒绝也没答应。
看着他的背影，老检察员若有所思，“这小伙子口才真好，我就不明白了，他这么小的岁数，还是第一次上庭，就跟开过几十次庭一样……”
沉行却已经走到处里的老律师身边，叶书华也在，他没有特意跟叶书华说什么，叶书华也忙着在整理着记录。
“沉行。”
哦，台上，潘孟孔已经一脸严肃地重新走上法庭，程耀文招呼他重新坐到辩护人的席位上。
沉行看一眼叶书华，她也看过来，她碰碰沉行的手，沉行就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用问，是大虾酥！
沉行在台上坐下，程耀文不经意就瞥了他一眼，刚才两个小年轻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
“现在继续开庭。原告周兴旺与被告天海市国营自来水表厂承揽合同纠纷一案，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和经济合同法的有关规定，经过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现判决如下……”
潘孟孔站了起来，程耀文和沉行也站了起来，张德生和杨守时，台下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第一，合同关系，事实成立……”
“第二，个体经济，不是非法……”
“第三，价高质次，并非事实……”
哦，听到这里，程耀文和沉行都是长舒一口气，只这一句话，他们就知道，这个案子赢定了。
“……因此，本案最终判决如下，被告天海国营自来水表厂，必须在本判决生效后十五日内，向原告周兴旺支付全部货款，……本案诉讼费用由被告承担……”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十五日内，向本院递交诉状，上诉于天海市中级人民法院……”
啪——
此时，全场一片寂静，听众们好象还不知道庭审已经结束了。
异样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正当潘孟孔和程耀文不知所措时，观众席上爆发出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持续时间长达两分多钟。
沉行感觉一下子，好象憋了一个上午的听众忽然都醒过来了。
掌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个体户们兴奋的喊声，象是暴风雨般地把大家都淹没了。
听众不是向大礼堂外走，而是涌向礼堂的台上，鼓着掌、喊着向程耀文和沉行致意。
程耀文激动地向个体户们鞠躬还礼，这是他工作十几年从未遇到过的。
可是人越来越多，公安不再维持秩序，礼堂外面的听众也都挤了进来……
掌声，仍没有停歇！
台下的掌声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这样的庭审，可以让沉行铭记一生。
没人提前离开礼堂，很多个体户已是泪流满面……周兴旺强忍着眼泪，搂住了老婆的肩膀……
沉行转过身，擦擦眼角的泪水，把大虾酥塞进嘴里，这种又咸又甜的味道，好象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掌声仍在继续，就象是潮水，这是一个律师为之生存的时刻！
“上诉，我们要上诉，不是有十五天时间吗？”掌声中，张德生脸色铁青，国营厂败给个体户，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可是，有用吗？
杨守时冷冷地看他一眼，没看到市中院许多法官也在场吗，你们没有看到他们一同参与了审议吗？
他本来就想踏踏实实认认真真作个律师，从没有想过会在法制史上留下印记，可是今天怕是由不得他了。
这是全国第一起个体户状告企业法人的案件，必将在法制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他，却是作为那个败诉方出现的！
他看看对面的程耀文和沉行，一转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朝着自己在法庭上的对手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