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风紧。
这几日,海上风浪很大,通往红山岛、小蒙特内哥罗等岛屿的客轮已经停班,沉行也不知道,葛长通是怎么顶着大风到县城走一遭,又怎么回去的。
今天上午的时候,风倒是停住了,可是客轮依旧没有通行。
沉行没办法,只能赶往市里。
天海市北大街,就在天海日报社往西不远,有幢瘦瘦高高的八层楼,那里就是红山岛住天海的办事处,红山岛渔民习惯称它为“八节楼”。
红山岛公社出差,渔村群众办事,渔业收购站进岛,到了这里就如同找到了自己的家。
这里也有齐州县的办事处,有渔业生产指挥部的办公室,还有许多厂矿企业的连络站以及为海岛生产和生活服务的人员……
进入八节楼,沉行就听到了几个办事渔民的大嗓门,听起来都是那么舒服和顺溜。
“同志,你找谁?”
沉行转过脸来,一位工作人员正严肃地看着他。可是看到穿着警服,手提上海牌人造革提包的沉行,态度就缓和下来,可是依然充满警剔。
也难怪,穿着警服的人上门,怕没有好事情。
“我想去红山岛……客轮都停了,能不能给麻烦您想想办法?”红山岛要塞,也经常有军舰提供补给,沉行想碰碰运气。
“你去红山岛干什么,你是哪个单位的?……”这里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岛上的工作人员,在天海解决不了的困难,这里的工作人员会尽心尽力帮你一把,就是办不了的事情,也都会帮忙给出个主意。
“我是齐州县法律顾问处的律师,这是我的工作证。”沉行把那本红色烫金的工作证递过去。
那工作人员狐疑地接过来,却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就是……沉法师?齐州县的沉法师?”
“如假包换。”沉行笑着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从小到大没有换过。
“哎呀,哎呀,沉法师,”对方突然就热情地握着他的手摇晃着,“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今天可算见着真人了,学海跟我们都讲过,哪个看到你怠慢了,我们还要不要我们的腿了……”
嚯——
沉行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宋学海的长鞭都挥到这里。
“我带你到四楼,红山岛今天还真有人过来……工作人员热情地拉着他,就往楼上走,“我姓孙,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千万别客气……”
这里离天海渔港最近,离着天海汽车站,火车站、客运站也只有两三站地的光景,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各个岛上的渔民经常在天海港避风,卖鱼,上油,上水,上冰……
二楼、三楼和四楼都很热闹,认识不认识的海岛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个是小蒙特内哥罗,那个是南崆峒,哥们是北皇城,兄弟是御马岛,很快就会找到共同的熟人,一会儿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红山岛南王庙的宋学进在四楼,齐州法律顾问处的沉法师找他……”还没走到四楼,孙同志的一句话,让二楼三楼四楼顿时安静下来。
这么多渔民沉默着抽着烟,看着一身警服的沉行,看得沉行心里直发毛。
“沉法师,把宋学礼救出来的沉法师……”一个渔民凑上前来,尤豫地问道。
“那还能有假,学海是怎么说得来着,谁怠慢沉法师……”孙同志在后面喊了一声。
“那就打断他的腿!”八节楼里顿时响起宏亮的喊声。
转眼间,一帮渔民热情地掏出自己的香烟,什么黄果树下,牡丹花,阿诗玛,大重九……都递了过来。
一张张热情的笑脸,一包包香烟,沉行顿时感觉嗓子眼里咸咸的,宋学海的这份情意,他是没有想到的。
可是想想出门前程耀文的嘱咐,他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
“宋学进,沉法师来了。”
热情的渔民又齐刷刷地喊起来,大家脸上都开心地笑着,好象见到老朋友一样。
“沉法师,沉法师……俺在这儿……”一个小伙子挤过人群,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学海书记说了,遇到沉法师,不敢怠慢,沉法师的话就是他的话……”
“我想进岛。”沉行也不知此时的海面是不是依然风平浪静,还是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海浪仍在积蓄力量。
“那就走着,”小伙子声音马上高起来,“前面就是三十迈克尔的浪头,沉法师发话了,咱也得走着……”
马上到中午了,沉行正考虑着是不是请人家吃碗面条对付一下,孙同志已经拿出几个玻璃瓶罐头,一个五香鱼,一个扇贝边,一个凤尾鱼,都是相当不错的荤腥好味道。
“马马虎虎垫垫底,条件有限,跟学海说声,俺可不是怠慢沉法师……”孙同志把沉行送上渔船,还在千叮咛万嘱咐。
……
海上风平浪静,极目远眺,碧波泛起,轻雾缭绕。
宋学进让沉行坐在驾驶仓,同伴又煮了一大锅新鲜螃蟹,此时的人们更喜欢的是一些普通的杂鱼,鲜有人问津的大虾螃蟹是渔家孩子们的豪华“零食”。
见沉行不抽烟,宋学进又怕宋学海打断自己的狗腿,只能拿零食招待沉行。
“你们大队有多少条船?”沉行当真也不客气,可是他还是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船都是集体的,最大的几百吨,最小的20多吨,多数四五十吨。大船里能装三四条小舢板……”
宋学进十六岁就上船捕渔,对海上作业很是熟悉。
他的父辈那一代全是木船,全靠风,风向不对就回不了家,上不了岸。
六七十年代有了机动船,条件好一点了,捕捞回来的鱼也很好卖,渔民开始挣钱了。
“学海会看风向,在我们红山岛,小蒙特内哥罗……这些岛上都很有名,”宋学进催促着沉行吃螃蟹,“大家都很服气他,他当大队书记,我们大队第一个换上了机动船……”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出海打渔,一个伙计出去一趟,回来分一两千元很正常,一个家庭一年收入三四万元也很正常。
“现在最多一年能挣多少钱?”沉行象是不经意间问道,“都在一个大队,挣得差不多吧?”
“都差不多,”宋学进突然说道,他又补充说,“葛长通你知道的,他挣得多,这半年发财了……”
哦,沉行又想起程耀文的话。
他不作声,宋学进就继续道,“他承包了大队三条船,三条破船到他手里还真变风向了,他这半年,一条船至少这个数……”
看着宋学进伸出一个手指头,沉行迟疑地问道,“一千?”
“一万!”宋学进很郑重地纠正道。
……
渔船渐渐驶向红山岛,沉行站在甲板上,已经可以清淅地看看到码头,看到岛上的青山,山脚下渔村炊烟袅袅,港湾渔舟唱晚,静待出海。
“沉法师——”
码头上,宋学海一边挥手,一边朝船上喊着,他的身后,是宋学礼一家,还有好些村民,船还没有靠岸,就敲锣打鼓地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