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顾问处的人都不认识葛长通,可是车轴汉子络腮胡子,一脸的凶相,让程耀文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现在一场严厉打击一切严重的刑事犯罪的活动正在展开,律师也要注意人身安全,手枪都发了,他脑子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葛长通的出现,让沉行很是惊愕,他下意识地挡在叶书华的前面,平静地看着葛长通,可是心里却压制不住地“咚咚”直跳。
他的案子输了,宋学礼无罪释放,他是来报复的吗?
葛长通也看着沉行,那模样还真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
看着他的手伸进口袋,程耀文也不再尤豫,六四式“咔嚓”上膛,让屋子里的气氛抖然就紧张到极点,“沉行,带小叶去楼上,其他人散开。”
叶书华的脸然苍白,心里如小鹿乱撞,她没有想到报到第一天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看看前面的沉行,他却依然挡在自己前面。
这个刚才热情地给自己买包子的年轻同事,很勇敢,他不是一休吗,现在倒象是新佑卫门了!
葛长通也注意到程耀文拔枪的动作,他赶紧说道,“俺是来找沉法师的,红山岛南王庙村的……”
一听红山岛南王庙,程耀文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疤,立即明白了这人是谁,他马上道,“你找我!”
“俺不找你,俺就找他……葛长通还真是一步不退,“俺也要打官司,大队的渔船不让俺承包了。”
吁——
法律顾问处顿时松懈下来,沉行这时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找沉行,让沉行给他当律师,状告红山岛南王庙大队?
程耀文也没有想到葛长通的脑回路如此清奇,上个案子中,沉行可是替宋学礼辩护的……
“宋学礼划了俺一刀,全家抢了俺一筐鱼,一点事儿没有就放出来了,……”葛长通又看一眼沉行,“他有本事,俺就找他替俺打这个官司。”
沉行?
程耀文好象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的,百样米养百样人,这天下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
沉行想要收拾抽屉,叶书华却主动接了过去,两人靠得很近,姑娘身上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很好闻。
他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葛长通这也是在胡思乱想,自己代理他的案子,这不就象是左右互搏吗,他站在被告立场上辩护,现在又站在原告立场上,他自己都糊涂了。
“你真想让我当律师?”
“我就服你,别人我不找,就找你!”葛长通重重地抛下一句话,拿出自己的“大前门”,递给沉行。
沉行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了,那头儿,南王庙把他当亲人,这头儿,葛长通状告南王庙,自己却担任他的辩护律师,把枪口对准南王庙……
程耀文看出沉行的尤豫,他接过葛长通的大前门,指指那张油漆驳落的连椅,“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听。”
葛长通一屁股坐下,狠狠地抽了一口,手里香烟发出滋滋的响声。
今年年初,经宋学海同意,他承包了大队京红渔3803、京红渔3833、京红渔3836三条渔船。
今年渔业丰收,三条船每次都是满仓而归!
日子有了奔头,他就带着一家人风餐露宿、起早贪黑地干,这却让很多社员红了眼。
八月,大队社员哄抢渔船,宋学礼也被岛上的公安特派员带走。
宋学礼被释放后,南王庙大队强行收回三条渔船,解除了与他的承包关系。
哦,这个案子怕是不简单。
程耀文认真地听着,这里面除了利益纠葛,怕还纠缠着农村宗族关系,加之八月份的新仇旧怨,很难解开。
“承包合同呢,承包日期是多少年?”沉行却已经下意识地进入了一个律师的角色。
退休的老太太也在看着沉行,这孩子,刚才赔着笑还求着自己匀两个案子给他,怎么这一眨眼功夫,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语气从容,透出谁都能看得到的自信。
“二十年。”葛长通这个车轴汉子,吐出这三个字来,却是有些呜咽。
“那就好办了,白纸黑字的合同,不怕大队不认帐,你找一下你们公社领导……”程耀文笑了,语气轻松多了。
“承包合同让宋学海撕掉了……”葛长通的声音突然激奋起来,连带着一阵咳嗽,让他黑红的脸上胀得通红。
撕掉了?
程耀文和沉行同时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说撕就撕呢?
葛长通也很无奈,大队重新接管三条渔船,他拿着承包合同就去找宋学海,宋学海接过合同,顺手就撕掉了。
一起撕掉的还有大队存留的那份,现在,什么合同也没了!
程耀文抽着烟,权衡着利弊。
没有承包合同,这官司还怎么打?法院重证据,光凭一张嘴可不行!
可是作为律师,他奉行的是有案必接的金科玉律,律师害怕案子,那还是律师吗?那是软骨头,甫志高!
想到这儿,他突然笑了,沉行真的替葛长通打这官司,那在宋学海、宋学礼眼里,差不多真有甫志高那味儿了!
这是叛变革命啊,理应抓出去枪毙!
“沉行,聪明的沉行,你给自己想个法子……”程耀文走过来,在沉行头上胡乱摩梭了一把,也不知道是把他当成甫志高还是一休哥。
“这样,我给你换个律师,”他看向那位退休的老教师,“谢老师经验很丰富,在我们处口碑很好,来聘请的人也很多……”
谢老师很擅长在法庭上与法官、检察官对骂,她出马打这个官司,说不定跟宋学海有的一拼。
见程耀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点她的将,谢老师很矜持地点点头。
“我不找她,我就找沉法师,”葛长通呼地站起来,“别人谁也不行!”
“我还懒得管你的事儿呢。”谢老师红了脸,“不知好歹……”她可不敢跟葛长通对骂,这糙汉的手掌都有蒲扇那么大!
程耀文为难了,“那我亲自来……”
“我就找他!”葛长通突然抓住沉行的手,他的手劲道很大,攥得沉行骼膊发麻。
“你先把手放开,”程耀文走过去,“沉行……”他原本想让这孩子先回避的,可是沉行却错会了他的意思,“程主任,我去看看……”
沉行的意思,是先找宋学海沟通一下,毕竟人家说过,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那我在家等你。”葛长通走了,临走又嘱咐沉行,“你肯定能行。”
程耀文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略带稚气的小伙子,他围着沉行走了几圈,“稍息,立正——嗯,我们法律顾问处出了个香饽饽,都争着请你当律师!”
“这不赶上了吗?谁让我是您手下的兵……”沉行故意象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扭头瞅瞅胡子拉茬的程耀文。
“行了,别吹了,”程耀文笑着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沉行,你给我记住,你去看看不要紧,嘴上有个把门的,不要乱说话!”
“明白。”沉行胸脯一挺,大声道。
“好,临行我送你一句话。”程耀文笑着回到座位上。
“什么话?”沉行笑着转过身来,对面站好。
“少说多看!”
“少说多看?”
“对,少说多看!”程耀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个分贝,“给我重复三遍!”
“少说多看!少说多看!少说——多看——!”
哈哈哈——
在程耀文爽朗的笑声中,邱湘源一脸诧异地走进门来,“沉行,谁的话说多了?”
“我的话太多。”程耀文豪爽地挥挥出手,“去吧,这次别想着吃什么海参鱼虾了,平安回来就是本事。”
“那您不怕我回不来,您干脆就把枪给我带上……”沉行还要说,程耀文拿起桌上的墨水瓶,作势要砸向他,他就笑着跑出门去。
邱湘源和程耀文却都盯着他,都笑了,这是一个年轻的背影,生机勃勃,一路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