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季中临来招待所看沉一凝,到门口,徘徊不前,踟蹰不定,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没脸见将军。
他有点怕见到她脸上失望落寞的表情。
迟疑五分钟,决定还是不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她,等他找到解决办法再说不迟。
季中临走进招待所,敲了敲沉一凝的房门。
这次,她直接开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快进来吧。”
房间里还是那个样,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摊着一本书。季中临长这么大,身边没见过像沉一凝这么爱学习的,她如果有学习条件,搞不好也能成为教授。
他闷闷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是一本科学杂志,“你能看懂吗?”
“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看不懂的我记下来,下次去图书馆,找本相关的书研究一下。”
沉一凝立在桌子边,俯视季中临,这人不太能藏住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他的脾气让他懒得藏匿任何情绪。
心胸开阔,肆意洒脱。
“这两天有什么好事发生?”沉一凝随意问。
哪有什么好事!
季中临眉头皱了皱,从衣服口袋掏出一板锡纸包裹的巧克力,半个手掌大小,搁在桌子上,“给你吃巧克力,我妈一个亲戚从香港捎回来的。”
沉一凝拿起巧克力,除去锡纸,掰下一块,捏着往他嘴边送,“别皱眉啦,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季中临张嘴含住巧克力,“谁告诉你的?”
“丁广生。”
“我就知道是这孙子。回头把他那俩大门牙敲下来,扔茅坑里,叫他多嘴。”
沉一凝扭身靠住桌子,看他手指不停敲桌面,烦躁又烦恼。
“我也不是想瞒着你,主要这事儿有点难办,告诉你也没用。”季中临仰头看她,“你又爱瞎琢磨,一着急上火拉稀的,还得去医院。”
“你才拉稀呢。”沉一凝瞪他,“就不能文明点,天天屎尿屁挂在嘴上,难听死了。”
“你这会儿开始嫌弃我了,死皮赖脸缠上我的不是你咋地。”
沉一凝神色微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秀眉,相处久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她顶嘴道:“我对不起你,给你添了大麻烦。不然你这会儿早跟佩云皆大欢喜的结婚了。”
她离开桌子,走到床边,稍一停,又绕到另一侧,背对季中临,坐床沿上。
胸膛微微起伏,深呼吸平复情绪。
他在身后叫嚷:“你现在说这些有屁用,早有这觉悟,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我都快被扫地出门了我。”
沉一凝眼框瞬间微湿,这段时间,季中临的确承受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可她也没好过到哪儿去,时刻提心吊胆,半夜做噩梦醒来,好怕又回到沉家庄。
强忍住泪意,她咬牙道:“现在说也不晚,结婚申请不批,你还是可以考虑跟佩云双宿双栖。”
“窝草!”季中临低声骂,受不了沉一凝的阴阳怪气,三两步窜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声音烦躁,“听你这意思,不能结就不结了呗,那敢情好,你能放过我,我谢谢你。”
沉一凝抬起头,胸腔的酸楚排山倒海袭来,逼得眼泪“哗啦”流出来,委屈至极:“虽然你说的都对,可是我有点想哭。”
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蹦出来,顺着手背流向手腕。
“不是,你哭什么。”季中临上前一步,曲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条腿撑地,全方位包围住沉一凝,两手抓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从她脸上拿走。
露出一张满脸泪水的娇颜,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眼睛像泉眼似的,不停往外飚眼泪,一滴接一滴,点滴成线,晶莹剔透。
松开她的手腕,抬骼膊,用衬衫袖子给她擦眼泪,“我以前从来不跟女人打交道,事儿太多,动不动就哭,哪象男人,话不多,看不顺眼,心平气和坐下来扇对方几巴掌。”
沉一凝扭过头,不看他,默默掉眼泪。
他捏住她下巴,转回来面对面,“我刚说错话了,向你赔不是。我也不会哄女人,你这样,咱俩谁也别矫情,你给我一下子得了。”
“啪”,她扬手甩他一巴掌。
声音挺响,其实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季中临惊一下之后笑了,“你这个小娘皮,你真打啊。”
沉一凝挂着眼泪,还有点想笑,“你让我别矫情,我听你的。”
一耳光缓和了氛围。
季中临懒散地往床上一坐,双手抱胸,拐回正题,“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
沉一凝急忙擦干眼泪,一说话,鼻音浓浓,“我正想跟你说呢,我也想到一个办法。”
两相对视,同时喊出一个人名:“丁广生。”
“该这孙子上场的时刻到了。”季中临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沉一凝“扑哧”一笑,“你哪养他了,天天骂他,以后你可不许再骂他了。”
“你现在又不生气了?”季中临笑话她,“又哭又笑,喝了驴尿。你们女人就是有这能耐,眼泪说掉就掉,我看你挺适合去当演员。”
“真的?”
季中临看她,“怎么你还真想去当演员?”
沉一凝趁机问:“你们家在电影制片厂或者剧院有关系吗?我想去那里面工作。”
“没有,还真没有。”季中临仔细盘点了一下家里各路亲戚,“一个在文艺界混的都没有。”
“据传闻,若干年前,我家祖上在大清朝时期,有位先人,可能跟文艺界稍微沾点边儿。”
沉一凝:“唱京剧的?”
“耍猴的。”
“就提溜个火圈子,让猴子钻过去。”
沉一凝又问:“丁广生呢,他家有关系吗?我如果跟他成了亲戚,也能借借光。”
季中临笑道:“他那歪瓜裂枣的样儿,还能混文艺界。他爹打仗以前弹棉花的。”
“谁说长得好看才能当演员,也要有演坏人恶人的。当然长相好看的也能演反派角色,我的意思是看演技不看长相。”沉一凝说。
她打量季中临,“比如你这长相去演电影,可以演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胡说八道,就我这伟光正的形象,”季中临挺直身子,“必须是足智多谋深明大义的地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