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完药,沉一凝催季中临快离开。万一沉驴蛋他们回来,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合上药瓶盖子,拿起桌上的两百块钱,一起递给他,“给,你收好。”
季中临不接,他站起来,目光难得深沉,“沉一凝,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不过,”他话锋一转,“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嫁鸡嫁狗随你便吧,我懒得掺合。”
“过几天我就走了,后会无期。”
话说完了,人也走了。沉一凝握着药和钱,通过窗子,看见他象猴子一样,利落地翻身上墙,一眨眼,不见人。
她静静站在屋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药瓶都让她捂热了。
晚上,刚吃完饭,李大有来叫她看电影。
沉一凝说:“我锅还没刷,碗还没洗。你先去,我干完活再去。”
挽起的袖子,雪白的小臂,细腻的皮肉上连根汗毛也看不见。
李大有咽了咽口水,冲三全的屋里喊:“三全儿,三全,死哪去了,过来刷锅洗碗。”
屋门打开,二柱出来,提着一袋子瓜子,准备出门。
李大有提着二柱的后衣领把他拎到厨房,“你替你姐干活,我要和她去看电影。”
沉二柱烦死李大麻子,挥手挡开他,“我也要和小芳去看电影。我姐不去地里干活,就要干家务,社会主义不养闲人。”
“放你的屁!你姐还在学校当老师,她培育祖国幼苗,你栽种红薯苗,都是干活。”李大有一把夺走二柱手里的瓜子,“让你洗碗你就洗,再他妈嘚吧嘚,给你两梭子。”
沉一凝放下碗,洗净手,对二柱说:“那辛苦你了。”
“大有哥,咱们走吧。”
二柱气得跺脚,等沉一凝和李大有走后,他朝着门外,“呸”,使劲啐了一口痰。
李大有手里拎着两个小板凳,沉一凝跟在他身后,不管李大有说什么,她敷衍的嗯呐两声。
天黑透了,路上遇见人,不近到跟前怼上脸,看不清是谁。沉一凝觉得挺好,不希望别人看见她和李大有在一起。
到打谷场,人山人海,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跑来跑去的孩子,热闹非凡。
李大有说:“凝凝,咱们挤到前面去看。”
沉一凝摇头:“看过好几遍,台词都记住了,我坐后边看,你去前面吧。”
这怎么行!李大有对看沉一凝比对看电影感兴趣。“那咱俩都坐后面,找个人少的地方,还能说两句话。”
打谷场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土地平整不积水,地面压得实,经过白天的太阳烘烤,完全不黏脚。四周围半人高的土墙。
沉一凝坐在墙角,李大有抓一把瓜子递给她,她不要,“我不爱吃,你吃吧。”
打谷场另一边,季中临和沉卫军带着小草小梅也来看电影。
电影还没开播,小草和小梅仗着年龄优势,来得晚,偏钻到最前面一排,最前面全是孩子,大人不会跟孩子较真。
这电影,季中临和沉卫军在部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农村晚上乌漆麻黑,没什么乐子。
放电影必须要出来,出来走走,看看电影,同时与邻村男女见个面,谈谈对象。
秋高气爽,风吹得凉快。放映机灯光一打,照亮整个谷场。
沉卫军碰了碰季中临骼膊,“临哥,你看,那是不是一凝和李大有?对了,下午,你和一凝聊什么了?”
季中临顺着沉卫军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李大有和沉一凝。
他已经决定不管别人闲事,但一见李大有那丑样,呲着俩大黄牙对沉一凝谄笑,他就能想到强抢民女的恶霸。
胸膛里燃烧正义的火种。熊熊燃烧,扑都扑不灭。
“你去,把李大有支开,我找沉一凝有事。”
沉卫军:“……”
“我不去。”
“这是命令!”
“我要退伍。”
季中临踢他一脚,“退伍也先干完这一票。”
沉卫军不情不愿地去执行二逼领导的瞎指挥,一步一步走近李大麻子,到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大有哥?”
李大麻子正在给沉一凝普及木工的卯榫知识,冷不丁被人打断,不高兴地转头,一看是沉卫军,更不高兴,“干嘛!”
“你还有心情看电影呢。”沉卫军语气幸灾乐祸,惹得沉一凝也看向他。
李大麻子纳闷:“我心情好得很,咋不能看电影?你没事一边待着去。”
沉卫军说:“刚来的路上,你爹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疼的龇牙咧嘴,八成骨折了。你爹都摔折了,你这个大孝子还不赶紧回去看看。”
“你爹才摔折了。”李大有明显不信。
沉卫军双手环胸,凉凉道:“你爱信不信,反正好多人看见了。”
沉一凝说:“大有哥,你还是回家看看,万一真有事,别眈误治疔。”
“一凝,你甭劝他。”沉卫军说,“等他爹瘫了,让他端屎端尿多好。”
李大有不信,端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
过一会儿,沉卫军任务执行失败,自己走了。
他一走,李大有坐不住了,瓜子袋子往沉一凝手里一放,说:“我先回家看看,等会儿再来找你。”
沉一凝说:“那你去吧,如果大爷真摔了,我一会儿也去看看他。”
李大有一听挺高兴,沉一凝这媳妇孝顺啊。他前脚刚走,沉卫军后脚又冒出来。
“一凝,你交待我去镇上办的事都办好了。”沉卫军悄悄说。
“太好了。谢谢你,卫军哥。”沉一凝抓一把瓜子给他,“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请你吃瓜子。”
沉卫军接过瓜子,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沉家庄当老师?”
“走一步看一步,我现在还没有想那么长远。”沉一凝如实回答。她不是古代的张良,运筹惟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能预想到明天做什么,后天做什么,大后天做什么,已经绞尽脑汁。
沉卫军还想说几句,抬眼看见他那个瞎指挥的领导走过来,握着瓜子闪人。
季中临瞥见李大有走了,翻过土墙,沿着外围,几步蹿到沉一凝身后,手扶上土墙,探过头去,低声道:“黄河,黄河,我是长江。”
沉一凝没回头,嘴上说:“香烟洋火桂花糖。”
季中临咧嘴笑了笑,眉头轻扬,“看电影有什么意思。”
沉一凝不答话。
中午离开她家后,季中临回去想了很多,不死心地问:“你爹是不是又打你?把你打怕了,不敢离开?”
这次,沉一凝开口了:“你别来找我了,真的,咱们不能再见面。”
“怕李大有误会?”季中临脸庞绷紧。
沉一凝转头,对上他好看的眼睛,大而亮,近距离看,能看到他眼尾薄薄的双眼皮。
她有自己的打算,不拉他下水,更不能功亏一篑。
“看电影没意思,你想做点有意思的吗?”她清澈的瞳仁闪了闪,比《渡江侦察记》里的李连长还精明。
季中临问:“做什么?”
沉一凝站起来,把瓜子纸袋放在小板凳上,所有人都在看电影,没人留意墙角,她抬腿跨上土墙,然后跳下去。
“你不看电影了?”季中临诧异道。
沉一凝不说话,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下压,和他一起蹲下,半人高的土墙足可以挡住两人的身影。
她眼睛亮亮的,闪着奇幻的光,令人捉摸不透,“你知道做什么最有意思?”
“什么?”
“坏事!”
嫩白的两只手忽然捧上他的脸,季中临瞬间僵硬,眼中是她凑上来的唇。
蓦然,四片薄唇紧紧相贴,清凉柔软,带着秋天仅剩的一丁点炎夏燥意,燥热心肺。
电影里传来振聋发聩的声音: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