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门那条战线被鲜血染红，变成一架疯狂旋转的绞肉机时，王大壮正带着他的第二支队，从小鬼子指挥部的火海废墟里撤出来。
每个战士的脸上都糊着半干的血污和硝烟，咧开的嘴角怎么也合不拢。
那股子刚宰完仇家、刚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的劲儿，顺着脊梁骨一路烧到了天灵盖。
他们刚刚干成了一件大事！
一件足以让他们挺着胸膛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端了鬼子的师团部，还亲眼看着支队长，把那狗日师团长的脑袋瓜子给劈了下来！
“操他娘的，爽！”
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战士一边跑，一边拿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冲着身边的战友，扯着嗓子喊。
“支队长那一刀，你们瞅见没？我的乖乖！那鬼子师团长的脑袋，飞上去的时候，比俺们村头飞的麻雀都高！”
战士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野笑声。
王大壮听着弟兄们这没边没际的浑话，胸膛里那股子热气也一个劲儿地往上顶，烧得他脸膛发烫。
但他脑子里那根弦却一刻没松。
司令员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烙在他脑子里。
宰了井边三郎，只是刚把棋盘踹翻。
真正要命的，在后头！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嘴闭上！脚底下快点！”
王大壮二话不说，一脚踹在那个还在手舞足蹈吹牛的战士屁股上。
那战士踉跄一下，也不生气，回头冲王大壮嘿嘿一笑，跑得更快了。
王大壮的吼声，压过了所有人的喘气声。
“司令员的命令都喂狗了？北门！给老子火速滚到北门去！”
“要是让鬼子从北边摸进来，把咱们的后路给撅了，老子他娘的第一个枪毙你们！”
战士们那股子没来由的笑声瞬间收住。
所有人的脸都绷紧了。
是啊，北门！
那里是他们的退路，是城西那些宝贝疙瘩唯一的活路！
这支刚啃完一块肥肉，满嘴油腥的部队，榨干的腿肚子硬是又挤出了几分力气，脚下的速度猛地一提，朝着长治北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
长治城北。
负责围困北门的，是日军第36师团下属的一个精锐步兵联队。
联队长，大岛茂雄。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转动，透着一股子算计的味道。
当东门方向的枪炮声和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时，他没有慌。
当他看到师团指挥部那片区域，升起一股黑得吓人的冲天浓烟时，他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他立刻抓起望远镜，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北门城墙。
死寂。
城墙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的脑子，飞速地转动。
城内八路主力在东门和南门与皇军主力激战。
甚至有胆子，去偷袭师团指挥部。
这意味着什么？
大岛茂雄的眼皮狠狠一跳。
这意味着，八路所有的兵力，都被死死地钉在了南边和东边！
那么，城北
他手里的望远镜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镜筒的金属冰冷，却压不住他手心渗出的热汗。
城北，一定是座空城！
这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炸开，阴冷，又带着一股毒蛇吐信的兴奋。
既然支那人会用声东击西的把戏。
我大岛茂雄，为什么不会？
他判断，城内那个狡猾的指挥官，现在一定以为，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南的战况和师团部的混乱给吸过去了。
这，就是他大岛茂雄的机会！
只要他能从北门撕开一道口子，杀进城去！
他的部队，就是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能狠狠捅进八路军的后心！
截断他们的退路！
与城外的皇军主力，形成最完美的内外夹击！
到那时，不管城南打得有多惨烈，这群该死的八路军，都将是瓮中之鳖！
大岛茂雄放下望远镜，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咧。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要吃人的狠劲。
“命令！”
“第一大队，第二大队，即刻集结！”
“目标，北门！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拿下它！”
“我只给你们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我要在北门城楼上，看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
“哈伊！”
两千多名日军士兵，动作熟练地，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
当王大壮带着第二支队，累得肺叶子都快炸开，赶到北门城下时，看到的，就是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一幕。
黑压压的鬼子兵，已经摸到了离城墙不足三百米的地方！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鬼子工兵，肩膀上扛着粗大的炸药包，正猫着腰，准备对城门进行最后的爆破！
“我日你先人！”
王大壮的眼珠子瞬间就炸了，血丝从眼球里爆出来。
要是他妈的再晚来五分钟！
那个后果，他不敢想！
“快！都他妈的给老子上城墙！机枪！机枪给老子架起来！”
王大壮的咆哮声，完全变了调。
他第一个发足狂奔，顺着马道往城墙上冲。
第二支队的战士们，刚打完一场恶战，身上的力气早就被榨干了。
可此刻，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硬生生把他们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给逼了出来。
他们知道，身后，就是司令员！就是那几条生产线！
北门，就是他们的命！
他们红着眼，发了疯一样冲上城墙。
连像样的工事都来不及弄，直接把一挺挺滚烫的歪把子、捷克式，狠狠砸在墙垛上。
拉开枪栓！
对着下方已经开始加速冲锋的鬼子人潮，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瞬间织成一道火网，兜头盖脸地泼洒下去！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鬼子，身体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上炸开一团团血花，齐刷刷地栽倒在地。
城外，大岛茂雄看到城墙上突然冒出的大片火舌，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失算了。
八路军的反应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但箭已离弦。
他拔出指挥刀，指向城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炮兵！给我压制住城头的火力！”
“掷弹筒！给我一个一个敲掉他们的机枪点！”
“冲锋！全军冲锋！不要停！给我冲上去！”
日军的掷弹筒和迫击炮，立刻发出尖利的呼啸。
一颗颗榴弹砸在城墙上，炸得砖石横飞，尘土冲天。
一名正抱着机枪猛扫的战士，胸口被一块弹片豁开，他嘴里喷出一口血，身体软了下去。
王大壮一个箭步扑过去，一把将那名战士的尸体拖到后面，自己则整个人压在了那挺还在冒着白烟的捷克式机枪上。
“狗日的！来啊！”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下方，嘴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咆哮，手指头死死地按住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炙热的子弹，形成一道看得见的火鞭，狠狠抽进下方的人群里！
一个又一个冲锋的鬼子，在他的枪口下，身体扭曲着，翻滚着，倒下。
滚烫的弹壳，一发一发地从枪身侧面弹出，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烫起一个个燎泡。
他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但他眼里的火，比身上的燎泡更烫。
他眼睛里，只有那片不断往前涌动的黑色人潮。
他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枪炮声，在北门城头反复回荡，也狠狠砸在每一个第二支队战士的心口上。
“弟兄们！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我们身后，就是司令员！就是咱们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家当！”
“今天，谁他娘的敢放一个鬼子上来！”
“老子，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北门城墙，在日军的攻击下，不断有砖石垮塌。
但王大壮和他的第二支队，就用血肉之躯，在垮塌的城墙上，铸成了一道新的墙。
他们就是一颗钢钉。
一颗林毅亲手淬炼、用无数鬼子的血开了刃的钢钉！
死死地，钉进了长治的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