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的命令,随着传令兵传到南门城下的王虎耳朵里。
王虎正带着第一支队“演戏”演得起劲。
几十挺歪把子、捷克式对着几百米外的空地突突个没完,滚烫的子弹壳在脚边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哗啦”作响,还烫脚底板。
手榴弹更是跟地里长出来似的,一筐一筐往下扔。
炸起的烟尘把南门外那片地搅得坑坑洼洼,对面趴着的鬼子一个联队,被这阵仗唬得死死趴在土坎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他娘的,过瘾!”
王虎刚吐了口带烟灰的唾沫,寻思着再来一波“手榴弹雨”,给小鬼子们听个响,通讯兵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蹿了过来。
“支队长!司令员急电!”
“王大壮那头成了!司令员让咱们立马停火,抢占南门,准备挡住鬼子的援兵!”
王虎脸上那咧到耳根的笑,瞬间就僵住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蹭”一下窜上天灵盖,刚才还燥热的浑身血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心里门儿清。
耍猴的戏唱完了。
接下来,就是跟阎王爷抢命的硬仗!
“妈的!都给老子把火停了!”
他一脚踹在旁边一个机枪手的屁股上,吼声盖过了枪炮声。
“别他娘的浪费子弹了!动起来!都给老子动起来!”
“机枪组!上城墙垛口!给老子把火力点都架起来,交叉着来!”
“掷弹筒!滚到城墙后面找位置!等我命令!”
“剩下的人,跟我下城墙!跑起来!”
第一支队的战士们脑子里还嗡嗡的,但身体已经本能地行动起来。
这是拿命换来的纪律。
王虎第一个顺着马道往下冲,靴子踩在石阶上“蹬蹬”作响。
城门内外,到处都是被炮火翻过的烂摊子。
烧了一半的沙袋,塌了半边的民房,还有黑黢黢的弹坑,现在全成了救命的玩意儿。
“二营长!带人堵门!用麻袋和石头,给老子把门洞子堵死一半!”
“一营长!带你的人撒出去!按班散开!前面那几栋破房子,全给老子占了!当钉子使!”
“卫生员!后面找个耗子洞躲好!担架药品都给老子码整齐了!”
王虎的嗓子喊得快劈了,但脑子却转得飞快。
一道道命令吼出去,战士们就跟上了发条的零件,飞快地各就各位。
他们用工兵铲刨,用手搬,用肩膀扛。
几分钟的功夫,一道依托城墙、由无数残垣断壁连接成的防线,就在南门内外硬生生被“造”了出来。
他们前脚刚喘口气,后脚,远方的地平线就黄了。
那不是沙尘暴。
是烟尘,是上千双军靴玩命奔跑时,从地上卷起来的滔天烟尘。
城外日军的预备队,一个满编的步兵大队,终于从师团长被砍头的懵圈状态里醒过神来。
他们彻底疯了。
带队的鬼子大佐,眼珠子红得要滴血,指挥刀向前一挥,喉咙里挤出的嘶吼都不带人腔。
他要冲进去,把里面所有活物都撕碎!
他要用一场屠杀,告诉所有人,大日本皇军的脸,不是谁都能打的!
“杀给给——!”
上千名日军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汇成一股看不见边际的黑色浪潮,狠狠地拍了过来。
王虎趴在一堵断墙后面,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人潮。
风里,全是鬼子身上那股子酸臭味和野兽般的咆哮。
他旁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战士,握着步枪的手抖个不停,手心里的汗把枪托都浸湿了。
王虎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呼在他钢盔上。
“咣!”
“怕个球!你越哆嗦,阎王爷第一个点你的名!”
“给老子听好了!等会儿鬼子挨到二百米,就给老子照死了打!把子弹,全塞进那堆人最多的地方去!”
他扭头,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压低声音咆哮。
“告诉城墙上那帮兔崽子!没我命令,一根手指头都不准碰扳机!把鬼子放进裤裆里再打!”
二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鬼子兵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王虎猛地从掩体后蹿起来,手里的盒子炮指向前方,发出了狼一般的嗥叫!
“打!”
一个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哒哒哒哒哒——!”
城墙上,憋了半天的十几挺机枪,在同一时间喷出了火舌!
子弹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兜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那排鬼子,身体被子弹抽得猛地向后一顿,身上炸开一朵朵血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掷弹筒!给老子开席!”
城墙后方,十几门掷弹筒发出特有的闷响。
榴弹拖着白烟,划出一条条精准的弧线,一头扎进鬼子密集的人堆里。
“轰!轰!轰!”
爆炸声连成一片。
每一声巨响,都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残肢断臂和泥土碎石。
日军的冲锋势头,被这当头一棒打得一滞。
但这些畜生确实是精锐。
在军官的嚎叫下,他们迅速散开,一部分人就地趴下对射,另一部分,则继续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往前扑。
战斗,没有预热,直接就到了拿命换命的阶段。
一名年轻的战士,刚探出半个脑袋想扔手榴弹,一颗子弹就钻进了他的眉心。
他身后的战友,脸上被溅了一片滚烫的红白之物。
那战友眼睛都没眨一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榴弹,拉开弦,甩出去,然后端起步枪,对着
“咔嚓,咔嚓”
直到枪膛空了。
子弹打光了,就退下弹壳,抽出刺刀。
手榴弹扔完了,就抓起枪托,准备肉搏。
阵地前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浸成了深褐色。
空气里,全是呛人的硝烟和能把人熏吐的血腥味。
王虎也杀疯了。
盒子炮打得枪管发红,他索性扔了枪,从旁边一个牺牲的战士尸体上,抄起一把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
一个鬼子军曹嗷嗷叫着,踩着尸体冲上掩体。
王虎没空开枪,怒吼一声,抡圆了枪托,对着那张狰狞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砰!”
那声音,闷得人心里发慌。
鬼子军曹的脑袋,连同他的钢盔,一起瘪了下去,红的白的,喷了王虎一身。
王虎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但他顾不上了。
更多的鬼子,已经涌了上来。
南门。
这里已经不是城门,是一座正在疯狂转动的、用人命当原料的磨盘。
每一秒,都有战士倒下。
但他们的位置,立刻就会被身后的战友补上。
没有一个人后退。
王虎一刺刀捅穿一个鬼子的喉咙,用力一脚踹开尸体,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敌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咆哮。
妈的,多撑一分钟!
城西那堆铁疙瘩,就能多运走一块!
那他娘的,就是咱们整个分区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