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壮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碎裂。
他看着地图上那三把已经扼住自己咽喉的红色钳子,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屋里,刚刚还热到发烫的气氛,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发财了。
发了泼天的横财。
但,也要死了。
这三条生产线,是登天的梯,也是索命的符。
“司令员”
王虎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望向那个从始至终沉默的背影。
“我们现在咋办?”
“跑?”
他的牙关紧咬,目光瞥了一眼手里的清单,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可可这三条生产线”
那表情,比让他自己断条胳膊还难受。
“不跑?”
“小鬼子三个方向压过来,加起来怕不是有两三万人!就咱们这点人,守城?能守几天?”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林毅的身上。
他们可以慌,可以乱,可以不知所措。
但林毅不能。
他是这支部队的定海神针。
林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双眼微闭。
在他的意识深处,【后勤统筹】的技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长治城的地形、兵力、物资、道路所有数据,都化作混乱的洪流,在他脑海中反复冲刷、推演。
一百多吨的设备。
庞大、精密、娇贵。
拆卸、打包、运输
敌人,最多给他们三天。
不,甚至只有两天!
带着这三个巨大的累赘,别说冲出包围圈,恐怕连长治的城门都出不了多远,就会被日军的骑兵和装甲车追上,撕成一地铁屑。
可如果放弃
林毅的脑海里,闪过那个抱着炸药包扑向坦克的战士,闪过无数在弹尽粮绝后,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的战友。
他不能放弃!
这些东西,是拿命换来的!是整个根据地未来的根!
放弃它们,比让他林毅死在这里,更让他无法接受!
“守,是等死。”
“带着东西跑,是找死。”
他的眼皮猛然掀开,瞳孔里,所有的迷茫和数据洪流都已退去,只剩下一片燃烧的、冰冷的决意。
“既然横竖都是死路,那我们就自己”
“杀出一条活路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政委,王虎,大壮,猴子!”
“都过来!”
几人立刻围了上来,神情紧绷。
林毅拿起铅笔,没有在长治城上做任何标记。
而是在地图上,从长治出发,向着太行山深处的东头寺村根据地,画出了一条曲折、隐蔽,却又无比漫长的虚线。
“这条路,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司令员,你的意思是”余秋里看着那条线,心脏猛地一缩,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让他不寒而栗。
“没错。”
“分兵。”
“我们必须分兵。”
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震动的目光。
“留下一部分人,在这长治城里,跟小鬼子死磕!”
“把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吸引住冈村宁次所有的注意力!”
“另一部分人,化整为零,带着这三条生产线,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小路,秘密穿插回去!”
“用一些牺牲换取我们未来的希望!”
“什么?”王大壮第一个吼了出来,他瞪着眼珠子,“司令员,这不行!这跟送死有啥区别?留下的人,必死无疑啊!”
“是啊,司令员!”王虎也急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哪有把弟兄们扔下自己跑的道理!”
“都给我闭嘴!”
林毅猛地一拍桌子。
“如果我们全部留下来守城,最多五天,城破人亡!生产线,一样落在鬼子手里!”
“如果我们带着生产线一起突围,我们就是敌军飞机和坦克的活靶子!一个人都跑不掉!”
“聚在一起,是十死无生!”
“分开,留下的九死一生,离开的,同样是九死一生!”
“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必须去争!”
“这是命令!”
指挥部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王虎和王大壮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们知道,林毅说的,是对的。
这是最残酷的现实,也是唯一的选择。
过了许久,余秋里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他没有反驳林毅的计划。
“林毅”
“你说的,我都明白。”
“可是”
“谁走?”
“谁留下?”
余秋里那句“谁走,谁留下”,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指挥部里每个人的心口。
走,意味着一线生机,
留下,意味着十死无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战友和根据地的未来,筑起一道最后的防线。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回答的选择题。
王虎和王大壮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却低着头,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们不怕死。
从穿上这身军装那天起,他们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但他们怕做这个选择。
林毅的目光,从一张张写满挣扎和痛苦的脸上扫过。
他知道,这个决定,只能由他来下。
也必须由他来下。
他缓缓走到地图前,背对着众人,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走的,不是去逃命。”
“留下的,也不是去送死。”
他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
“这两条路,都是任务。”
“一条,是把我们的‘希望’,安全送回家。这条路,要穿过敌人层层的封锁线,要躲过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巡逻队,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负责这个任务的部队,必须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我们的‘尖刀’!”
“另一条,是为我们的‘尖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这条路,要把一座孤城,变成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冈村宁次的喉咙里,让他疼,让他流血,让他挪不开脚步!负责这个任务的部队,必须是钢铁中的钢铁,是我们的‘盾牌’!”
“尖刀和盾牌,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两个同样艰巨,同样光荣的任务。
“司令员,俺明白了!”王虎猛地抬起头,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俺王虎和第一支队,请求当这块‘盾牌’!俺保证,只要俺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小鬼子就别想从长治城里踏过去一步!”
“放你娘的屁!”王大壮急了,一把推开王虎,梗着脖子吼道,“你第一支队是人,我们第二支队就不是?论打硬仗,我王大壮啥时候怵过你?这活儿,俺们第二支队接了!”
“都别争了!”
秦时月从角落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