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逸风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清晰，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它逼着你必须跳出舒适区，去思考那些你平时根本不会去触碰的、最底层的物理逻辑。”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出题老师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他这番评价，让在座的所有老师都愣了一下，随即不少人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钟文主任更是被他气笑了，指了指他：“你这小子，拐着弯骂我们出题组呢？”
“不敢不敢。”石逸风立刻换上一副谦逊的表情，但说出的话却依旧犀利。
“我只是觉得，这道题，或者说这张卷子，它的筛选功能，有点过于‘粗暴’了。”
“粗暴？”林远校长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对，粗暴。”
石逸风的目光扫过在座的老师，最后落回到林远身上。
“这道压轴题，确实是为金字塔尖的几个人准备的，它考验的是思维的深度和广度，是天赋，是灵光一现。能做出来的，和做不出来的，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很公平。
“但问题是，前面的题目。”
他的语气微微加重。
“前面的选择题和计算题，难度也远超往年。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大部分中上游的学生，他们可能连基础分都拿不稳，首接就被这张卷子给‘劝退’了。”
“他们会产生巨大的自我怀疑，会觉得自己的复习是不是毫无用处，甚至会影响到后续科目的考试心态。”
石逸风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凌栖月。
女孩正安静地听着，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眼，轻轻地弯了弯嘴角，那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理解。
他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我们都知道，高考是赋分制，是看排名。”
“一张卷子，最理想的状态，是能清晰地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让每个层次的学生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是多少分的水平就考多少分，而不是让所有的学生都考一个分，顶尖的不算，中上游考的和中下游的一个分数线就很迷。”
“这张物理卷，它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最顶尖的那几个人筛选了出来，然后，把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全都拍死在了沙滩上。
“这场考试题很好，我最后一题也没有完全做出来，甚至答案都不全，不符合高考的形式，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叫选拔，这叫屠杀。”
石逸风的声音不大，但“屠杀”两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敲在了每一位老师的心上。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座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教育工作者，他们当然明白石逸风话里的意思。
他们之前开会总结，讨论的都是平均分，是高分段，是如何讲解难题。
却没有人，像石逸风这样，站在一个更高的、更宏观的、甚至可以说是“出题者”的角度，去剖析这张试卷的设计逻辑和它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己经不是一个学生对考试的看法了。
这是一种近乎于“上帝视角”的审视。
凌栖月的班主任李慧敏老师，此刻的眼神最为复杂。她想起了自己班里那些因为物理考砸了而偷偷抹眼泪的女生，想起了凌栖月昨天脸上那挥之不去的失落。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数学老师，在对学生的心理关怀和对考试的宏观理解上，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所以，”石逸风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认为，这张卷子，作为一道给顶尖高手过招的‘附加题’，它很精彩。但作为一场面向全体高三学生的模拟考，它在难度梯度和区分度设计上，是失败的。”
说完，他坐了下来，整个会议室依旧鸦雀无声。
良久。
“啪、啪、啪。”
钟文主任缓缓地鼓起了掌。
他的脸上，不再是刚才的哭笑不得，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说得好。”
钟文看着石逸风，眼神里是棋逢对手的激动。
“石逸风同学，你说的这些，其实也是我们出题组在考后反思会上讨论的核心问题。你比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看得更透彻，也说得更首接。”
他转向林远，语气感慨：“校长，我们港城一中，能有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幸运。”
林远脸上的笑容，也从刚才的温和，变成了深深的欣慰。
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石逸风，充满了赞许。
“逸风同学，你今天给我，也给在座的所有老师，都上了一课。”
“你们看，”林远对着所有班主任说道，“我们总是习惯于从我们自己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去设计教学，去安排考试。但我们忘了，学生才是这一切的最终承受者。”
“石逸风同学今天提出来的这个观点，非常好。”
“考试，不是为了难倒学生，而是为了成就学生。”
“我们需要的，是能让每个孩子都看到自己进步、找到自己方向的阶梯，而不是一上来就给他们一堵高墙，让他们绝望。”
林远的声音，让在座的每一位班主任都陷入了沉思。
“好了，”林远笑着打破了沉默，“今天这个小会，开得很有价值。”
“两位同学的发言，给了我们很多新的启发。”
“我希望，在接下来最后的冲刺阶段，各位老师能更多地关注到学生的心理状态，多一些鼓励，少一些苛责。”
“我们的目标，不是培养只会考试的机器，而是要培养出一个个鲜活的、坚韧的、懂得思考的，大写的人。”
“会议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吧。”
林远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