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解成的腰弯得极低,停顿了足足两三秒,才直起身来。
这一躬,不含半分算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他两世为人,深知在关键时刻有人能为你仗义执言,甚至不惜承担风险,是何等珍贵。
老校长这份知遇之恩,在这个格外看重出身的年月,可以说重如泰山。
老校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再次点点头。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虚扶了一下。
“好了,解成同学,坐下说话。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闫解成依言坐下,身姿依旧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是标准的聆听师长讲话的姿态。
“你能理解学校的难处,也认同对周文渊同学的处理方式,这很好。”
老校长语气平和,象是在与自家子侄谈心。
“我们办学,尤其是办大学,宗旨是什么?是培养国家栋梁之材不假,但更基础的,是教程生如何做人。
孙老师,她也是旧知识分子出身,学问还是不错的,但是她身上难免有些门户之见,亲疏之分,这次把她调到后勤,既是惩戒,也是希望她能在一个相对简单的环境里,好好反思。
至于周文渊,年轻气盛,好胜心强,走了歪路,记过处分是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也希望他能引以为戒,把心思放回到正道上。你还年轻,可能体会不深,有时候,给人留一条改正的路,比一棍子打死,更需要勇气。”
闫解成默默点头,他当然明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道理,老校长此举,既维护了校规的严肃性,也保住了孙老师和周文渊未来的基本前程,处理得可谓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自己?真的受委屈了吗?
连副校长都骂了的人,不配说委屈。
“校长,您处理得公允,我没有意见。”
闫解成很诚恳。
“好,这件事,到此为止。”
老校长一挥手,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随意。
“那么,解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除了日常的学习之外。”
闫解成心思转动,老校长此问,恐怕不仅仅是关心他的学业。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暴露一些东西,毕竟在这样一位长者面前,完全藏拙反而显得虚伪。
他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校长的话,学习自然是不敢松懈的。另外学生平时喜欢写点东西,之前侥幸在《四九城日报》和《全国日报》上发表过几篇小文,以后可能在这条道路上试着前行。”
他刻意略去了巨额稿费以及《红色岩石》已被《全国日报》以最高标准买断的事。
老校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他身为大学校长,消息自然灵通,对于校内一些尖子生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闫解成以笔名投稿并屡有斩获的事情,他或许尚未掌握,但一个大一新生能靠自身学问在国家级报纸上发表文章,这本身就说明了这个年轻人的不凡。
“哦?能在《全国日报》上发表文章,很不简单。”
老校长赞许地点点头。
“我问了一下你们的任课老师,你上课很认真,这很好。我们国家现在正处于建设时期,需要好的文艺作品来鼓舞人心,反映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你是有这份才气和勤奋,正当其时啊。”
这话语里,带着鼓励。
闫解成听得懂其中的含义。
“校长教悔,学生铭记在心。”
“好,好啊。”
老校长满意地点点头。
谈话到这里,气氛已变得十分融洽。
一老一少,现在俨然成了忘年交。
又闲聊了几句关于学业和未来规划的话题,闫解成见老校长面上略有倦色,估计是被自己这件事闹的,便直接起身告辞。
“校长,您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今天您的教悔,学生受益匪浅。”
“好,你去吧。安心学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老校长温和地摆了摆手。
闫解成再次微微鞠躬,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校长办公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在安静的行政楼走廊里,闫解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头的担子仿佛被卸了下去。
老校长的爱护,让他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这与他依靠自身金手指和谨小慎微营造出的安全感不同,这是;另外一种感觉。
只是想想几年后,闫解成摇摇头,到时候看看如何帮一下这个老人吧。
滴水之恩,也得报,自己又不是白眼狼。
也不是天府之国贾女士那样的刀枪炮。
虽然老校长关照他,但他并未因此放松警剔。
老校长的关照是一回事,现实环境的复杂是另一回事。
孙老师调离,周文渊记过,那几位写检讨的校领导,心里难道就真的毫无芥蒂?
周文渊经此挫折,是会幡然醒悟,还是变本加厉?
“不过,总算是迈过了一道坎。”
闫解成心里暗道。
至于学校如何处理舆论,那不是闫解成考虑的,如果这点事都处理不了,早就被鲁先生喷死了。
闫解成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道去了图书馆。
下午没课,图书馆里座无虚席,安静得只能听到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拿出俄语教材和笔记本,开始攻克那些令人头疼的变格和动词变位。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自己不用跑路了,那还是安稳一点的好。
想安稳待下去,就不能有明显的短板,俄语这门必修课,必须下苦功夫啃下来。
他学得极其专注,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两世为人的理解力,进度其实远比同学们要快。
但他刻意控制着表现,在课堂提问和作业中,只显露出中上水平,既不冒尖,也不拖后腿。
沉浸在学习中,时间过得飞快。
当他感觉眼睛有些发涩,抬起头活动脖颈时,发现窗外天色已然暗淡,图书馆也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他收拾好书本,准备去食堂吃晚饭。
刚走出图书馆大门,迎面就碰上了王铁柱和李卫东。
“解成。可算找到你了。”
王铁柱嗓门有点大,引得旁边几个路过的同学侧目。
李卫东则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解成,孙老师不当咱们班主任了,调去管仓库了。还有周文渊,挨了处分,记大过。”
消息传得真快,一下午估计整个大学都知道。
王铁柱笑嘻嘻的说。
“这下好了,看周文渊那小子以后还嘚瑟不。”
李卫东则仔细打量着闫解成的神色,。
“解成,今天班长说老校长找你谈话了,是不是就跟这事有关?”
闫解成知道这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便点了点头。
“恩,老校长就是找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学校已经做了处理,咱们以后就别再议论了,毕竟对班级影响不好。”
“解成啊,还是你牛13,一下干废了俩。”
王铁柱有点激动的拍了拍闫解成的骼膊。
李卫东脸上露出来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们觉得,闫解成肯定是在老校长面前说了什么,才导致了孙老师和周文渊的下场。
这让他们看闫解成的眼神,除了友善,更多了一丝敬畏。
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室友,不动声色间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走吧,吃饭去,今天食堂好象有熬白菜,去晚了可就只剩汤了。”
李卫东岔开了话题。
三人结伴向食堂走去。一路上,闫解成能感觉到,不少同学,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他心中苦笑,看来想完全低调是不可能了。
不过这样也好,经此一事,至少能震慑住一部分象周绿茶那样的人。
在食堂草草吃完晚饭,继续回教室上晚自习。
至于同学们的好奇,那就好奇呗,憋死他们。
用最快的速度背完今天的课程内容,闫解成开始思考以后。
既然不能去港岛和浩南哥抢村霸的位置,自己就老老实实的读书赚钱吧。
写作不能停,物资要继续囤积,人际关系要维持表面和谐,自身实力要不断强化。”
他在心里默默规划着名。
周文渊那边,暂时不必理会,只要他不主动招惹,就当他不存在。至于小说么?那肯定得继续搬运了。
生命不息搬运不止。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九城秋夜稀疏的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眼下,这关应该算是过了吧,接下来先顺利度过大学第一年,同时赚钱,才是重中之重。
当他回到306宿舍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宿舍里,王铁柱鼾声如雷,李卫东和赵文博还在蚊帐里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看书,周文渊的床铺帷幔紧闭,没有任何声息。
周文渊的铺位已经空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闫解成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到自己的硬板床上。
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将心神沉入那片浩瀚的储物空间。
意识扫过码放整齐的粮食,物资,现金以及那厚厚一摞《艳阳高照》的手稿,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
那支意念操控的钢笔,正在稿纸上不知疲倦地移动着,将另一个世界的文学财富,一点点转化为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资本。
闫解成睡着了,但是有人睡不着了。
“妈,我不甘心,你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