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立刻处理问题,绝不隔夜,老校长可不是那几个不敢担责的人。
敢和鲁先生开片的人什么时候都不是怂人。
老校长安排人喊来了闫解成。
听到班长说这次找自己的是老校长,闫解成有点忐忑,毕竟自己当初也看过不少这位的报道。
虽然鲁先生怼他,但是他确实可以称大教育家。
站在了校长办公室门外。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里面传来老校长的声音。
闫解成推门而入,意外地发现办公室里只有老校长一人,连个助理都没有。
见他进来,老校长放下手中的文档,脸上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起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在一个干净的搪瓷杯里倒了一杯热水。
“解成同学来了,坐,先喝口水。”
老校长将杯子往他这边推了推。
这一下可把闫解成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这人性格向来是和读者老爷一样“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尊重我,我不搭理你,有机会弄死你。
老校长如此客气,反而让他心里那点芥蒂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受宠若惊。
他赶紧站起来,紧走两步,双手接过那杯水。
“校长,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行。”
接过水后,他也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躬敬地站在一旁,等着老校长先落座。
老校长看他这般举止,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这才坐回自己的藤椅里。
等他坐好,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坐吧,孩子,别站着。”
闫解成依言,才安稳坐下,身板挺得笔直,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水。
老校长心里暗叹,这是个知礼数,懂进退的好孩子,之前那些事,恐怕真是被那些人逼到一定程度了。
人和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闫解成这躬敬而不谄媚的态度,让老校长对他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解成啊,可以这么叫你吧。”
老校长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歉意。
闫解成赶紧点点头。
“今天叫你来,首先,我这个当校长的,要代表学校,跟你道个歉。”
他看着闫解成有些错愕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开会,对学校内部的管理,特别是你们系里发生的事情,关心不够,了解不及时。
以至于让某些同志,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掺杂了个人情绪,方法简单粗暴,让你受委屈了。”
他顿了顿。
“希望你能理解,学校不是不管,也不是没人管,只是个别同志把经念歪了,把事情做错了而已。”
闫解成默默听着,心里开始琢磨。
他确实没想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最初无非是想自保,摆脱周绿茶的针对,和孙老师偏袒外甥带来的麻烦。
只是自己玩的有点太开了,而且这个年代的人还没感受过震惊体+绿茶小作文的威力,才这样的爆发出来。
现在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最初的预料。
他放下茶杯,诚恳的开口。
“校长,您言重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老校长看着他,目光温和。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得要有个处理结果,才能安抚人心,整肃纪律。
解成,关于孙老师和周文渊同学,以及之前参与其中的几位校领导,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
闫解成想了一下。
让他说有什么打算?
直接把孙老师和周文渊往死里整?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写文章也是这个目的。
可是想和实现是两个概念。
思索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老校长。
“校长,我相信学校,相信组织会公正处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最合适,您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更好?”
他把问题轻轻踢了回去。
老校长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眼中赞许之色更浓。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显然心中已有决断。
“既然你问我的意见,那我就说说。”
老校长声音不高。
“一切,依规依纪处理。”
“孙梅同志,作为班主任,不能公平公正地对待学生,私心过重,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亲属谋取便利,并在学生中造成不良影响,已不再适合担任班主任及在教程一线工作。
经校党委研究决定,将其调离中文系,分配到学校后勤处仓库管理科,负责物资清点工作。”
很多人觉得仓管是个肥差,这个想法没错,但是有个前提,这个仓管得是工厂的。
现在孙老师去的可是学校的仓库,负责的是清点,连保管都不归她管,这是一个闲得不能再闲的闲职。
在学校里,远离了内核的教程与管理岗位,意味着孙老师未来的职业生涯基本到此为止了。
惩罚不可谓不重,但也确实留了一点的馀地,保留了工作和基本待遇。
“至于周文渊同学,在我看来,本质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争强好胜,走了歪路。我们学校的工作,内核是教书育人。
学生犯了错,批评教育,给予适当的惩戒是必要的,但不能一棍子打死。
因此,给予其记大过一次的处分,装入文档,以观后效。还是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闫解成听完,点了点头。
这个处理结果,可以说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公正。
不要说在这个政治风气逐渐收紧的1958年,就是放在他前世那个相对宽松的时代,对于周文渊这种主要涉及道德层面,并未真正触犯法律条规的行为,学校通常的处理方式也就是记过,留校察看,直接开除的极少。
老校长此举,既维护了校纪,也体现了教育家应有的宽容和挽救之心。
快意恩仇,一棒子打死,那是话本子,不是现实。
最主要的是闫解成没有真正的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如果现在闫解成自杀了,那性质就变了,但是现在闫解成不但活蹦乱跳的,还占了不少便宜。
“校长,这样的处理很妥当,我没有意见。”
闫解成表态。
“好。”
老校长点点头,接着说道。
“至于之前那几位在调查过程中,方式方法存在问题的校领导,你不是已经给了处理结果了吗?
就按你之前提的,每个人写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深刻检讨,剖析思想根源,认识错误危害。写完以后,直接交到我这里来。”
听完闫解成愣住了。
老校长这是啥意思?你不要这么搞。你这么搞我该咋办?
自己一句戏言,到了老校长这直接落地了,这是对自己的极度认可啊。
可是自己不想这样的认可。
新号,别搞。
事情的处理方案,至此已全部完成。
对于闫解成的补偿?
那是想屁吃呢。
上天台都没用,这年头没有保研,最高学历就是本科。
就在闫解成以为这次谈话即将结束,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老校长却说出了一个让他完全发懵的事实。
“好了,公事谈完了。”
老校长身体微微后靠,笑着看着闫解成。
“解成啊,有件事,我觉得现在应该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开口。
“以你的家庭成分,按照今年上级关于高校招生政策的内部指示精神,本来是根本不可能被我们四九城大学这样的顶尖学府录取的。政策规定,非工农兵子弟,需降级录取,原则上不能进入重点大学。”
闫解成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心脏猛地一跳。
这件事,其实在他慢慢了解这个时代后,内心早已存有疑惑。
他只是个小业主的儿子,并非根正苗红的工农兵出身,按照越来越严格的政审标准,能考上大学已属不易,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进入四九城大学?
老校长看着他脸上的震惊,继续说道。
“当时,招生办看到你的文档,尤其是你的家庭成分,是打算按照惯例,将你调剂到地方性师范院校的。
是我,看了你的成绩单,文科总分第一名,几乎科科满分,尤其是作文,连阅卷组的老教授都拍案叫绝。我惜才啊。”
老校长的语气带着一种回忆当时的感慨。
“我认为,国家建设需要人才,不能因为家庭出身就把一个可能的好苗子拒之门外。所以在招生工作会议上,我坚持将你的名字留在了四九城大学的录取名单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闫解成彻底明白了。
原来自己能踏入这所大学,背后是这位老校长,顶着政治风险,为他争取来的机会。
而他,之前对此一无所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能来四九城大学的原因。
更让他心头感动的是,老校长啥在处理完所有问题,在自己已经对处理结果表示满意之后,才将这件事说出来的。
没有在一开始就以此作为施恩的筹码,来压服自己接受学校的安排,而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坦然相告。
这份胸襟,这份爱护,让闫解成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之前所有的谨慎,所有的算计,在老校长的胸怀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
闫解成是人,穿越过来以后,这个素未谋面的老校长可以说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他不可能不感动。
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凳子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绕过桌子,走到老校长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腰弯成了九十度,久久没有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