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停电,闫解成拉灯绳的手慢慢放下,这年头四九城也不例外,隔三差五就停电。
无奈的他只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煤油灯。
煤油灯的光晕在黄花梨木的书桌面上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局域,映照着闫解成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这个形容词终于用上了)。
他轻轻搁下钢笔,将刚刚写完的稿纸拿起来,对着灯光,再次细细琢磨。
这篇文章,与上一篇《象牙塔内的一缕歪风》的震惊体是截然不同的。
标题是:《一个“小业主”孩子的无声彷徨——写在受到不公待遇之后》。
开篇没有上来就激烈的控诉,而是用一种带着三分迷茫,三分委屈,又努力保持克制的笔调,描述了自己作为一个“小业主”家庭出身的孩子,能够考入四九城大学是多么的不易,内心又是如何的珍惜。
“我深知自己家庭成分的不足,唯有以加倍的努力学习,希望能用知识弥补出身的差距,不负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为新社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接着,他再次“如实”描述了那晚的经历。
他将周文渊的嫉妒和指责,描绘成一种来自“根正苗红”同学的,令人窒息的优越感和压迫。
“他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凭什么成绩好,凭什么能发表文章。
那些话语,扎在我心上。我甚至都不敢反驳,因为我记得父母的叮嘱,在外面要忍让,我们成分不好,不能惹事。”
他将孙老师办公室里的谈话,更是描绘得“声情并茂”。
“孙老师没有问我为什么和周同学发生矛盾,也没有问周同学对我说了些什么。她只是说,周同学是班干部,付出了很多,现在他手腕不舒服,影响了学习,让我顾全大局,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
我当时愣住了,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难道就因为我的成分,就连分辨是非,保护自己不受辱骂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点错吗?’老师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通篇文章,他没有直接骂任何人,反而多次“检讨”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无意中得罪了周同学而不自知?
还担心是不是给老师和班干部添了麻烦等等。
字里行间,充满了“弱小,可怜,无助”的气息,将一个因成分问题而备受压抑,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承受委屈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如果有后世的穿越者在此,必定会一拍大腿,惊呼一声。
“高,实在是高。这哪里是什么正经文章,他娘的是顶级绿茶男小作文啊。”
男拳的顶级小作文。
这一手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将自身置于道德制高点和弱势地位,能充分激发读者同情心与保护欲的手法,在这个民风相对淳朴,人们对绿茶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一种饮品的年代,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降维打击。
谁能受得了这个?
闫解成仔细检查着文章,确保茶味够浓,委屈感够足,但又不会显得过于娇揉造作。
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将稿纸折好。
这篇东西,他打算明天就发出去,打铁就要趁热,杀敌就要弄死,绝对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把稿纸叠好,从储物空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和信纸,装好。
这次目标是全国日报。
一定要把那娘俩钉在耻辱柱上。
你周文渊不是会告状吗?你不是有小姨吗?
和我一个闯荡网络无数年,历经无数次的拳拳斗争的大键仙比绿茶?你就是个渣渣。
小伙子,今天我就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的绿茶。
就在闫解成在自己的小院里,精心烹制这盏“绿茶”的时候,四九城大学中文系,因为他之前的文章和突然的“失踪”,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舆论如果持续发酵,压力肯定会越来越大。
系里连续开了几次会,意见不一。有人认为文章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需要严肃处理以正视听,也有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应该内部消化,批评教育为主。
孙老师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躲在办公室里不敢轻易见人,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
周文渊更是彻底社死,别说上课,连宿舍都不敢回,据说一直称病躲在某处。
“必须尽快找到闫解成同学。”
系主任拍着桌子,脸色铁青。
“要了解清楚情况,也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不能让他再在外面发表一些不合适的言论。要体现组织上的关怀。”
于是,礼拜六下午,由系里一位姓王的副书记和一名学生工作干事组成的“慰问调查小组”,根据学籍文档上的地址,找到了南锣鼓巷95号院。
他们的到来,在这个大杂院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闫埠贵和杨瑞华听说大学领导亲自上门,激动得手足无措,又是倒水又是让座,脸上堆满了笑容。
“闫解成同学在家吗?我们是他学校的老师,来看看他。”
王副书记和气地问道。
闫埠贵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
“领导,我家老大他没回来啊?他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王副书记和干事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沉。
“他没回家?那他能去哪儿?”
杨瑞华也急了。
“这孩子,上上个星期六回来一趟,周日一早就回学校了啊。这都几天了,他没在学校?”
王副书记眉头紧锁,意识到情况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
他斟酌着词语,没有提及报纸文章的事情。
“闫解成同学最近在学校和同学之间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情绪可能有些波动。我们联系不上他,很担心他的情况,所以过来看看。你们知道他还有什么可能去的地方吗?或者,有什么亲戚朋友家?”
闫埠贵和杨瑞华面面相觑,较劲脑子地想了一圈,最后也只能茫然地摇头。
闫解成在四九城,除了家里和学校,他们实在想不出还能去哪儿。
闫解放躲在里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巴不得他大哥在外面出事才好。
都是老大害自己,现在出事了吧,该。
“领导,是不是我家老大在学校惹祸了?”
闫埠贵小心翼翼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定论,我们主要是关心同学。”
王副书记含糊地应付过去,又询问了一些闫解成平时的性格,交往情况,得到的回答无非是老实和内向,以及爱看书之类。
一无所获地离开南锣鼓巷95号院,王副书记的脸色更加难看。
一个大学生,在发表了那样一篇文章后,竟然离校失踪了?
这要是传出去,或者他再在外面出点什么事,那对四九城大学声誉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找。必须尽快找到他。”
王副书记对随行干事吩咐道。
“回学校,立刻向校领导汇报。同时通知各班,留意闫解成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报告。”
消息很快在中文系小范围传开。
“闫解成不见了。学校都找到家里去了。”
“是不是被孙老师他们逼得不敢回来了?”
“会不会想不开啊?”
“这下事情闹大了。”
恐慌和猜测如同瘟疫般蔓延。
孙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晕过去,如果闫解成真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周文渊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自己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吗,至于这样吗,而且自己告诉小姨的事,虽然有所出入,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啊,这样会死人的。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闫解成,正安然地在他的小院里整理着自己的手稿。
他并不担心学校找到这里。
他买房用的是真实信息,但地址相对偏僻,与学校,家庭都没有明面上的直接关联,短时间内很难查到这里。
就算最终找到了,那又如何?
他一个学生,在外面租个房子安静学习,违反哪条校规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继续他的囤积与“创作”。
文人解决问题,有时候,比刀剑更让人难受。他深谙此道。
有瞎琢磨的时间,不如琢磨琢磨自己下本书写什么。
前世的闫解成虽然是个文科生,但是对于战争剧喜欢的不得了。
那么重播了无数遍的亮剑,自然了然于胸。
刚才他琢磨了一下,想写这本书的前半段,也就是老李在抗战时期的经历,想了一会,闫解成放弃了。
想死还是上吊痛快一点,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这年头,自己写李云龙,别说自己一个小业主成分,就是八代贫农都顶不住。
不说别的,就老李战场抗命够枪毙他八回了。
而且这个年代重点批判个人英雄主义和军阀作风,想想李云龙恰恰具备这些特征,打骂士兵、违抗命令、抢夺战利品。
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开这个坑,天坑,自己死八百回都不够。
如果真的写了这本书,别说苟着了,大西北估计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万一被当做典型,一颗花生米也不是不可能。
封杀,必须封杀,这类型的书都不是现在这个年代可以碰到。
自己还是考虑其他的吧。
自己还不想死。
嘎子不知道出现了没?没天去图书馆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