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老李头儿子给的地址,闫解成没多耽搁,径直找了过去。
那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区,在一个大杂院门口,他打听了一下修房子的陈师傅,很快就被指到了靠里的一户人家。
敲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上还沾着些许石灰点的汉子探出头来。
“您找哪位?”
“请问是陈师傅吗?是房管所的李同志介绍来的,我姓闫,有个院子想请您帮忙看看,翻修一下。”
闫解成客气地说道。
陈师傅一听是房管所老李介绍的,脸上的戒备消散了些,点了点头。
“哦,李干事介绍的啊。什么院子?在哪儿?”
“就城墙根那边,原来住着位老中医那空院子,我刚盘下来。”
闫解成说道。
陈师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咂摸了下嘴。
“嚯。那院子啊。我知道,空了好些年了,破败得可不轻。那可是个大活儿,里里外外都得拾掇。”
他打量了一下闫解成年轻的面孔和学生气的穿着,语气里带着点怀疑的意味。
“你真要翻盖那院子?那花费可少不了。”
闫解成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怕自己这年轻学生没那么多钱。
“陈师傅,不瞒您说,家里支持了一点,我自己也攒了些。只要活儿干得好,钱方面,咱们按规矩来,该多少是多少,绝不拖欠。”
这话说得实在,也透着底气。
陈师傅脸上的疑虑彻底没了,干活的人就喜欢跟爽快,不差钱的主顾打交道。
他当即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
“成。有你这话就行。走,现在就去看看院子,具体咋弄,看了再说。饭啥时候都能吃。”
闫解成心里赞了一声,还是民间的痛快,这要是八大员,不打你就不错了。
于是闫解成便带着他又返回了那个小院。
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院子里荒草萋萋,房屋破败的景象显得更加清淅。
陈师傅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眉头微微皱着,目光从歪斜的院墙看到屋顶的乱瓦,又从破损的窗棂看到屋内的坑洼地面。
他不是嫌弃活儿大,干他们这一行的,不怕活儿大,就怕活儿锁碎,要求多还抠抠搜搜。
眼前这院子,显然属于前者加后者,工程量大,而且因为破败,细节上的修补会非常多,极其耗费工时和精力。
“闫同志,你也看到了。”
陈师傅停下脚步,指着正房说道。
“这房顶的瓦得全部揭了重铺,有些椽子怕是也得换。墙皮得全部铲掉重新抹灰,地面要垫平夯实,最好能铺上砖。窗户门都得换新的。
还有这院墙,东边塌了一截,西边也裂了缝,都得推倒了重砌。这还不算屋里的活儿。”
他一项项数落着,语气平淡,却把工程的繁琐摆在了明面上。
闫解成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道。
“陈师傅,活儿是锁碎了点,但该修的都得修,该换的都得换。我的要求就一个,用料扎实,活儿做得细致。还是那句话,不差钱,您只管按好的来。”
“行。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
陈师傅就等这句痛快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
“那你说说,具体想怎么弄?屋里怎么安排?”
闫解成早就打好了腹稿,他领着陈师傅走进正房,比划着名说道。
“这三间正房,我打算中间这间做成接待客人的堂屋,敞亮点。东边这间,给我做书房,要安静,光线得好。西边这间做卧室,”
他顿了顿,特意强调。
“卧室里得给我盘个炕,要暖和。”
陈师傅点点头,盘炕在这年头的北方是常规操作,不算特别。
两人走出正房,来到院子里。闫解成指着东西两侧空地。
“这两边我就不盖了。现在我这级别,有三间正房已经算是到顶了,再盖容易惹麻烦。”
他这话半真半假,主要是不想院子太拥挤,也减少不必要的关注。
“不过,得在院子里,靠着这边,给我搭一个单独的厨房,要结实,通风得好。”
“成,搭个厨房简单。”
陈师傅记下。
“还有用水。看看是能在院子里打口井,还是能从附近引自来水过来?哪个方便弄哪个。”
“我回头去看看管线,能接自来水最好,方便。不行再打井。”
陈师傅应道。
说完这些,闫解成压低了些声音。
“陈师傅,另外还得麻烦您,在正房下面,给我掏个地下室,空间尽量大一点。这事儿,还请您保密。”
他本以为这算是个比较隐秘的要求,毕竟地下室可以用来藏东西。
没想到,陈师傅听了,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为难的神色,反而象是听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要求,甚至有点想笑。
“保密?”
陈师傅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嗨。我当是啥事呢。这有啥好保密的?闫同志,你不是本地人吧?或者说,你没怎么住过这种独门独院?”
闫解成被问得一愣。
“我是本地人,不过一直住大杂院。”
“那就难怪了。”
陈师傅解释道。
“但凡是象这样有点年头的独门小院,十有八九自家都挖了地下室。为啥?就为了多占点地方,多放点东西,家里人口多的,还能当个储藏室甚至隔出来住人。面积紧张啊。
这根本不算个事儿,也没人管。只要你不把房子挖塌了,谁管你地下挖多深?街道上来检查,看的也是你地上盖没盖超标的房子,没人会钻你地底下去看。”
闫解成听得目定口呆,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得挠了挠头,心里暗骂自己之前真是想多了,还把这当成个需要隐秘进行的大工程。
原来在这年头,老百姓为了应对紧张的居住空间,这种“向下发展”是普遍现象,属于公开的秘密,甚至是一种生存智慧。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外行了。”
闫解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就按有的弄,尽量大点,牢固点。”
“放心吧,这活儿我们常干,熟得很。”
陈师傅打包票。
解决了这个意外,闫解成接着规划院子。
“从大门到正屋门口,给我用青砖铺一条小路。小路两边的院子,把杂草清了,土翻好,我打算弄成菜地。另外,在院子角落里,再给我搭个结实点的鸡窝。”
陈师傅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毫无异色。
在他听来,这一系列的安排,正房住人,院子种菜养鸡,挖地下室储物,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最普通,最常见的老百姓农家院的配置,甚至带着点土气,跟学生这个身份似乎有点格格不入,但又合情合理。
这年头,谁家有个院子不种点菜养两只鸡贴补家用呢?
“没问题,这都是寻常活儿。”
陈师傅心里彻底有数了,这主顾要求虽然多,但都不算刁钻,就是想把一个破院子拾掇成一个能住人,能过日子的普通农家院,而且舍得花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要考的。
闫解成想了想,再次开口。
“那个陈师傅,能不能帮我挖个旱厕?这冬天光景出门上厕所,有点冷啊。”
陈师傅以为闫解成会提出什么大计划,没想到就是一个厕所。
要是在南锣鼓巷那边可能说大事,可是这是哪里?海淀啊,村里啊。
这还算是事?
陈师傅不由得摇摇头,这人确实是个大学生,四六不通。
有心宰闫解成一刀,但是想想介绍人,陈师傅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不再多说,从随身带着的,沾满污渍的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和半截铅笔头,蹲在地上,开始一项项计算起来。
“人工,泥瓦匠,木匠这活儿细,至少得五个人干上小一个月。”
“材料,青砖要xx匹,瓦要xx片,木料(椽子,门窗)。”
“石灰,水泥。”
“盘炕的土坯和砖。”
“打井或者接水管的费用。”
“地下室加固用的料。”
“鸡窝用的木料和铁丝子。”
他嘴里念念有词,铅笔在小本子上飞快地写着划着,不时还抬头看看房屋结构和院子面积。
闫解成也不催促,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即将被自己改造一新的小院,心里充满了期待。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青砖小路通向修葺一新的正房,院子里绿油油的蔬菜长势喜人,鸡窝里偶尔传出几声咯咯哒的叫声,而在地下,一个坚固隐蔽的空间正悄然成型。
过了足有二十多分钟,陈师傅才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灰,把写满数字的本子递给闫解成。
“闫同志,我粗算了一下,连工带料,所有活儿都按你说的,用扎实料,精细做,大概得这个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又翻了一下,比划了一个数字。
四百吗?
闫解成看了一眼,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这个数目不算小,几乎和买房子钱差不多。
但对于他储物空间里的巨款和即将到来的《红色岩石》稿费而言,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
他没有丝毫尤豫,点了点头。
“成,就按陈师傅您算的这个数。您看什么时候能开工?需要我先付多少定钱?”
陈师傅见闫解成如此爽快,脸上笑容更盛。
“闫同志是个爽快人。我明天就去召集人手,准备材料。定钱你先给三成,剩下的,等活儿干到一半再付三成,全部完工验收合格了,结清尾款。你看怎么样?”
“行,就按您说的办。”
闫解成伸出手,与陈师傅那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握了握。
闫解成感觉未来的幸福生活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