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王老五猛地站起来,他手里攥着一把泥土,举到叶尘面前,
“叶市长,您是大官,您吃的是商品粮!
您知道这把土在我们农民心里有多重吗?
我爷爷埋在这土里,我爹埋在这土里!
这地里长的粮食,养活了我们家五代人!
你现在一句话就要拿走,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他的话象一把刀子,戳中了所有村民的痛处。
顿时,抱怨声、质问声、哭诉声此起彼伏。
叶尘没有打断,他就那样站着,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
秘书几次想给他递水,都被他摆手拒绝了。
一位叫李秀兰的寡妇,拉扯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哭着说自家就靠这几亩地,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没了地,天就塌了。
一个叫江老憨的聋哑老人,虽然听不见,却焦急地比划着名,他的儿子在一旁翻译,说老人担心没了地,死后没脸见祖宗。
这些最朴素的担忧,最现实的困难,象一块块石头,压在叶尘的心头。
叶尘听着,记着,心也越来越沉重。
他意识到,光有美好的蓝图是不够的,必须给农民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保障,一个让他们能放下心头巨石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尘已经在打谷场上站了将近四个小时。
他的腿站麻了,嗓子也因为不停地解释和倾听而变得沙哑不堪。
但他眼神里的真诚和耐心,却逐渐被一些村民看在了眼里。
他们发现,这个“大官”和以前来的有些不一样,他好象真的在听。
就在气氛最为胶着的时候,叶尘示意大家安静。
“乡亲们,你们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们的难处,我叶尘懂了!”
“地,是大家的命根子,不能简单地一征了之!
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请大家伙儿听听,看行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提出了那个苦思冥想后打破常规的方案。
“我们换个思路!土地,不算被征用,算大家‘入股’!
大家以土地承包权入股,成为这个正大产业园的‘股东’!”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股东”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既新鲜又陌生。
叶尘继续解释,语速放缓,力求让每个人都听懂。
“每年,不管产业园是赚是赔,首先保证给大家每亩地一笔‘保底分红’,
这个钱,比大家自己种地的纯收入,只多不少!
这叫‘保底’!”
他顿了顿,看着人们眼中燃起的一丝光亮。
“等产业园赚钱了,年底还会根据盈利情况,再给大家分一次红!这叫‘二次分红’!”
“这还不算完!”
叶尘的声音再次拔高。
“产业园建起来,需要工人!
优先招聘咱们被征地的农户!
大家不用远离家乡,就能进工厂当工人,拿工资,学技术!
你们的年轻人,可以当技术员,当管理员!
土地在合作社手里统一规划,还能发展现代化农业!”
它没有夺走他们的土地,而是让土地变成了能下金蛋的母鸡。
它没有断了他们的生路,而是给了他们一条更宽广的路。
然而,千百年来的谨慎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依然让许多人尤豫不决。
叶尘看着那一双双将信将疑的眼睛,他知道,此刻需要的是最终的、不容置疑的承诺。
他挺直了已经有些僵硬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个震撼人心的誓言:
“乡亲们!我叶尘,今天在这里,给大家立下军令状!”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每一个字都象是钉在木板上的钉子,
“以两年为期!两年之内,添加这个模式的乡亲,如果每年的总收入,比不上你们现在自己种地的收入,差额部分,我叶尘,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绝不报销,就算我没有,我借钱也给你们补上。”
全场鸦雀无声,连蚊子的嗡嗡声都听得见。
“如果我做不到。”
叶尘的目光如同火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王老五脸上。
“你们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可以到林城市委大门口,用大喇叭喊‘叶尘是个大骗子’!我绝无怨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自掏腰包?市委书记门口骂街?
这样的承诺,他们从未听过。
王老五愣愣地看着叶尘,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听着他嘶哑的喉咙还在解释,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坦诚。
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农,眼框突然红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好官啊。
他想起叶尘这四个小时里耐心的倾听,想起他提出的那个试图保全他们利益的办法。
他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
他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大步走到叶尘面前,声音哽咽却异常响亮。
“叶市长!别说了!我们……我们信你!”
说着,他颤斗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泥土的大手,在秘书递过来的入股协议上,郑重地、用力地,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这一个手印,象一声号令。
李秀兰抱着孩子上来了,江老憨在儿子的搀扶下上来了……
一个个村民,排着队,在那份承载着希望的文档上,按下了自己的承诺。
那一晚,打谷场上的灯,亮了很久。
那一排排鲜红的手印,如同黑夜中的火种,点燃了江县脱贫致富的希望,也映照出一个改革者敢于担当、心系人民的赤子之心。
改革之路,从来不是坦途,唯有用真诚穿透隔阂,用智慧打破困局,用担当换取信任,才能在这片充满轫性的土地上,播种下春天。
那一排按在入股协议上的鲜红手印,仿佛还带着体温,江县的田野却已悄然换了模样。
推土机再次开进了这片土地,但这一次,没有了哭喊与阻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着激动与期盼的寂静。
王老五和村民们不再远远地、充满敌意地观望,而是不自觉地、一天天凑近那片正在被平整的土地。
打桩机轰鸣着,将一根根水泥桩深深夯进祖辈耕种过的泥土里,那沉闷的“咚、咚”声,象是巨大而有力的心跳,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王老五背着手,站在划定给他家的那片地界旁,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