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中仍存疑虑。
不信吧,确实看不出端倪。
信吧,又总觉得不安,仿佛哪里不对。
思前想后,他终究寻不出推拒的借口——毕竟琳宛儿确是李成攸的表妹。
“既然如此,便见一面吧。”
“殿下请随我来。”
一名青年躬敬地引着李成攸出府登车。
他是琳拱,琳箬甫之子
他早已暗中投效了长公主李芸睿。
在这京城名利场中,人人皆需择木而栖,琳拱也早早作出了决择。
“舍妹体弱,一直住在皇家别院,很少回府。”琳拱含笑解释。
李成攸向来以礼相待,毫无皇子架子,温言道:“有劳琳兄了。”
“殿下客气了。”琳拱对这位初见的皇子颇生好感。
马车徐徐驶向皇家别院。
相府客堂内,茶香袅袅。
琳箬甫缓缓品着香茗。
“袁先生以为,四皇子此行究竟所为何来?”
袁弘道垂手侍立,憨厚一笑:“许是本性纯良。”
“纯良?”琳箬甫似听到极有趣的笑话,“天家子弟,何来纯良之说?”
他虽未看破李成攸的表演,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位皇子必怀深意。
琳箬甫猜不透李成攸的真正意图,但若让他相信皇子当真如此单纯,却是万万不能。
毕竟在这京都,善者可存,恶者可活,唯独愚者——必亡。
在李成攸看来,徜若他当真只是个心性纯良的愚笨之人,绝无可能受封宁王,更不会得到李芸睿如此回护。
琳箬甫畏惧李芸睿,他深知她的疯狂与可怕。
尽管先前心中曾暗自嘀咕,但此刻细想,琳箬甫绝不相信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女人,会选一个毫无价值的蠢材做盟友。
风忽起。
琳箬甫转头望向屋外,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他微微眯起双眼,“李成攸,你究竟意欲何为?”
……
皇宫,养心殿。
庆帝面前摆着一副棋盘,黑白棋子交错,局势看似胶着。
他对面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在左右对弈。
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庆帝自弈之间,局面渐渐陷入僵持。
他抬起左手,拈起一枚黑子,却未急于落下,仿佛在思索后续如何布局、如何应对。
此时,候公公自殿外趋步而入,躬敬侍立一旁。
“消息都传出去了吗?”庆帝忽然发问。
候公公微微躬身:“皆已传开,是二殿下府中下人擅自造谣中伤四殿下,现已伏法。二殿下因御下不严,罚禁足三年。”
其中漏洞颇多,明眼人皆不会轻信。
毕竟,哪个仆从能瞒着主子擅自做出这等大事?
此事,便如此画上句点。
诚然,朝廷并非皇帝一人之言,常受多方掣肘,通常皇帝只能维持平衡,如执棋者般维系局面稳定。
但庆帝不同,他真正实现了大权独揽。在庆国,他的旨意无人能违,每一道皆为不容置疑、不容更易的中旨!
“恩。”庆帝略一点头,神色如常,似不以为意。
忽然,他象是想起什么,问道:“候公公,你是否觉得李芸睿对四皇子的回护,有些过分了?”
噗通!
候公公浑身一颤,双膝发软,跪伏于地:“陛下,老奴徨恐……”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候公公在宫中多年,能活到这般岁数,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他始终谨记,无论伺奉陛下多久,都不可因自认亲信而妄言。
庆帝并未追问,或许他本就是在自问自答。
“你去详查,务必仔细,不可遗漏任何线索。朕要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何隐秘勾连。”
啪!
长公主的反常举动,令庆帝心生重重疑虑。
他定要查明李成攸与长公主之间的秘密。
候公公领命欲退,庆帝又招手唤他近前:“老四今日可有动作?”
“回陛下,四殿下今日发布了求贤令。”候公公躬身谄笑。
此事乃光明正大之举,纵想隐瞒亦难,他早已获知消息。
“哦?”庆帝神色如常,“可有人应召?”
他执棋之手微顿,显是对此事颇为关切,欲知如今有多少人支持这幼子。
候公公恭声回禀:“尚无贤士投效。”
“呵……”庆帝唇角微扬,继续落子,“少年人终究心急了。除求贤令外,还有何举动?”
候公公心头一紧,似在尤豫该否坦言。
“怎么?”庆帝语透不悦。
候公公慌忙奏报:“启禀陛下,四殿下今晨曾往相府一行。”
“相府?”庆帝眉峰微蹙。
此事着实令他费解。
若欲结交群臣,理当从小官着手,徐徐培植势力,岂有一开始便直指当朝 之理?
这并非愚钝,简直是荒唐至极。
正因如此反常,庆帝才倍感困惑。
“可知他与琳箬甫谈了什么?”
候公公摇头:“相府内谈话未能探知。但四殿下未久留,便与琳拱同往皇家别院。”
“哦?”庆帝微怔,随即若有所悟。
此念虽显荒唐,若换作他人他断不会作此想,但放在李成攸身上,却又显得合乎情理。
‘这混帐小子,竟又打起琳宛儿的主意。债却不少,笵偌偌、柔嘉、三大花魁,如今又惦记上琳宛儿……’
李成攸这般不务正业,于庆帝而言反倒是好事。
但他亦不容皇子如此胡闹,若再闹出几桩 韵事,徒损皇家颜面。
庆帝放下棋子,凝神思索片刻,随即有了决断。
“去,把琳箬甫给我叫来。”
皇宫占地广阔,仅从养心殿行至宫门,便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宫中并非人人都有资格乘坐轿辇,多数时候只能步行,走到宫门便需近两刻钟。
之后再快马加鞭赶往相府传讯,这一来一回,着实耗费不少时间。
自候公公离去,至琳箬甫抵达养心殿面圣,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诶,此乃私下会面,不必如此正式,来,赐座。”庆帝虽如此说,却仍是等琳箬甫行完礼才开口。
小太监搬来一张矮凳。
“谢陛下。”琳箬甫一撩衣袍,缓缓落座,随后含笑问道:“不知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有何旨意?”
他心中其实已有几分预料。
自李成攸登门之时,琳箬甫便明白很可能会有这一召,只是尚摸不清庆帝的真实意图。
“何必拘谨,你我君臣二人许久未好好叙谈了,随意聊聊。”
可他越是如此,琳箬甫心中越是不安。
终于,庆帝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宛儿如今也该到适婚之龄了吧?”
琳箬甫心头一紧。
琳宛儿是他唯一的女儿,虽见面不多,却极为疼爱。
他并非不愿女儿出嫁,只是希望为她寻得一个好归宿。
‘陛下莫非有意将宛儿许配给四皇子?’
琳箬甫不由紧张起来,一时失态,“陛下,四殿下已被您赐婚,此事恐怕不妥······”
不仅是他,笵健也绝不会同意。
庆帝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冷静,“瞧你急的?朕早已为老四与笵健之女赐婚,怎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闻言,琳箬甫稍感安心,却又生出几分好奇。
如今诸位皇子中,除四皇子李成攸外,其馀皆未赐婚,他不由猜测庆帝属意哪位皇子。
“陛下是想为宛儿赐婚?不知是哪位皇子?”琳箬甫试探着问道。
庆帝笑容微妙,“是笵贤。”
“笵贤?”琳箬甫顿时愣住。
他对这个名字极为陌生,从未听闻。
姓笵,自然不是皇室中人,但他从未听说王公贵族中有笵贤这一号人物。
庆帝见他疑惑,便开口道:“他是笵健的儿子。”
“笵健的儿子?”琳箬甫眉头微蹙。
他记得笵健有个儿子叫笵思晰,却从未听说还有个叫笵贤的。
只稍一愣神,他便想到了其中缘由。
未等他开口询问,庆帝已直言:“笵贤是笵健的私生子,这些年一直住在儋州。朕打算重用他,让他接管内库,也不算委屈宛儿。”
琳箬甫闻言,顿时明白了庆帝的盘算。
琳宛儿是李芸睿的女儿,将她置于其中,内库的交接也会更顺利。
这不是赐婚,而是让琳宛儿成为这场权力之争中的一枚棋子。
这并非琳箬甫所愿。
“陛下,臣以为此事恐怕不妥。”他婉言推拒。
庆帝并未动怒,只平静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妥?”
琳箬甫心思急转,瞬间有了应对之策。
“回陛下,笵家的笵偌偌已被赐婚给四殿下,若再让笵健之子娶臣之女,恐怕笵家的权势将膨胀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如此说来……”庆帝眉头微皱,他先前只想到笵贤是自己的儿子,却忽略了这一关键,顿时尤豫起来。
庆帝神情微变,虽只一瞬,却被琳箬甫敏锐捕捉。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正中了庆帝的顾虑。
琳箬甫为官多年,深知言语的分寸。
他明白庆帝最在意什么,一句便直指要害。
“你想得未免太多,你们皆是庆国栋梁,朕自然信得过。”庆帝摇头轻笑,神色淡然。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不过此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笵贤尚未到京,待他来后,再议也不迟。”
庆帝并未直接否定自己的决定,却显然被琳箬甫说动。
皇帝可以知错改错,却绝不能认错。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考虑不周,今日不会,将来也不会。
“陛下明鉴。”琳箬甫不着痕迹地奉承一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本不愿让琳宛儿嫁入皇室,更不愿她与李成攸有所牵扯。如今目的已达,他自然不再多言。
二人又闲谈几句,庆帝故作疲惫,打了个哈欠道:“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琳箬甫早已想走,闻言立即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庆帝脸上的倦容瞬间消失,冷冷哼了一声,“老狐狸!”
“回相府。”
走出宫门,琳箬甫登上马车,脸色变幻不定。
今日之事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陛下为何突然为宛儿定下婚事?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