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小?我怎从未听闻?如今人在何处?”
“这些都不重要!”被这一连串问题轰炸,笵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只觉头痛不已。
‘这孩子,怎么总抓不住重点?’
笵健放下茶杯,神情严肃地说道:“关键是,如果将来内库交到他手里,他未必会象长公主那样维护你,你要有所准备。”
作为李成攸未来的岳父,笵健早已和他绑在一起,自然希望这位准女婿能有所作为,这样才能护住笵偌偌,护住笵家。
笵思哲已指望不上,而笵贤又不是他的亲生骨肉。笵健虽疼爱这孩子,可一旦庆帝有意将他认回,情况就大不相同。
人皆有私心,笵健也不例外。他当然希望笵家能越来越好。
不过李成攸似乎并未听懂这番话,仍一脸天真地问:“可等我与偌偌姐姐成亲后,大家不都是一家人吗?他不帮我,难道会去帮太子?”
“这……”笵健一时语塞。
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世人多偏向血亲,在权力场中更是这样。
但关键在于,笵贤并非他笵健的儿子,而是庆帝与叶叶轻媚所生。且不说他是否会继承叶叶轻媚那超脱世俗的思想,单是庆帝之子的身份,就注定他无法安心做笵家人。
一旦笵贤的皇子身份公开,入了皇室族谱,便改姓为李。这位大舅哥也将成为棋局中的一方,又怎会甘愿做宁王手中的棋子?
当然,这些隐秘笵健无法对李成攸明说,只能深埋心底,直到 大白的那一天。
“人心难测……”笵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二皇子与你一母同胞尚且算计你,何况这位素未谋面的大舅子?”
他并不认为笵贤真是这样的人,但为了让李成攸明白,只能如此解释。
“原来如此,侄儿明白了。”李成攸一脸恍然,认真点头。
“你明白就好。”笵健长舒一口气。
只是笵健没有想到,李成攸所理解的“明白”,与他所说的并不相同。
在李成攸看来,既然内库落在笵贤手中未必稳妥,那就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执掌。李芸睿虽然行事疯狂,但至少是站在他这边的。只要她不主动放弃合作,李成攸更愿意让内库继续由李芸睿掌管。
笵健自然无法洞悉李成攸心中所想,只当这心思纯良的年轻人在自己的点拨下终于醒悟,不由得心生宽慰。他正欲执壶斟茶,却发现壶中已空。
李成攸立即起身,熟练地点燃茶炉,注入清冽山泉。在煮茶的间隙,他忽然问道:“伯父可还有其他流落在外的骨肉?我也好早作打算。”
“放肆!”笵健气得须发皆张,“你当老夫是何等样人?”
文人最重清誉,笵健虽为救故人之子不惜让自己的骨肉顶替,背上私生子的污名,却绝非不顾颜面之人。这番质问令他勃然大怒。
李成攸自知失言,讪笑道:“伯父息怒,侄儿是想早日迎娶偌偌,若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正好一同团聚。”
“荒唐!”笵健面色铁青,拂袖而去。案头那本书始终未曾翻开,但今日传授的为官之道,皆是多年仕途凝练的精华。
见未来岳父愤然离去,李成攸急忙追出:“伯父留步,婚事还待商议!”可笵健步履如风,生怕多留片刻便会按捺不住怒火——更怕动起手来反落下风。
待笵健远去,李成攸脸上的焦灼渐渐褪去,化作深潭般的沉寂。算上胎中岁月,他在这世间已度过十四载光阴,大半时日都在演绎他人。唯有如此,方能苟全性命。经年累月,这伪装已融入骨血,收放自如。
如今多年的隐忍终换来些许自保之力。以他现今修为,辅以大宗师盖聂护卫,天下皆可去得。但若舍弃皇子身份,想要积攒名望势必艰难。在真正无敌于世之前,韬光养晦仍是必然之选。
李成攸踱回书房,指尖轻叩桌案,开始审度眼前局势。
“二皇子基本已经失势,虽然未被彻底铲除,但已构不成威胁。”
“如今最要紧的是笵贤提前抵达京城,他与二皇子之间多半不会再产生联系,即便世界有强大的修正力,剧情的走向也确实发生了改变……”
李成攸深知自己的到来,正让这个世界悄然发生变化。
一个本应夭折的孩子,一个本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印记的孩子,终于慢慢长大了。
“大势在变,可这些大人物的思维模式却未变,因此仍会做出同样的决策,但我不能过分依赖前世的记忆,否则很容易陷入困境……”
李成攸谨慎地思索着,力求万无一失。
“孙福。”
李成攸唤来管家,开口问道:“求贤令发布之后反响如何?”
今天一早,管家就按他的吩咐,将求贤令张贴在显眼处,还派人做了宣传,知道的人倒是不少,但效果并不理想。
孙福面露难色,“回禀殿下,暂时……暂时还没有人前来投靠。”
“这样……”李成攸叹了口气,神情无奈而失落。
他站起身,“替我备车,我要出门。”
“是。”
马车很快备好,管家孙福将车牵到王府门前,主动掀开车帘,“殿下,要去哪里?”
李成攸上了车,语气平静地说:“相府。”
话音落下,周忠已熟练地充当起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疾驰而去。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管家孙福喃喃自语:“去相府?
……
马车内。
李成攸坐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靠着车窗,望着窗外出神。
他这趟去相府,其实并非为了琳箬甫。
如今笵贤进京已成定局,如果放任不管,即便大势有所变动,琳宛儿仍有可能与笵贤相识。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李成攸自然不愿让这样一位落入他人手中。
“看来,得抢先一步了。”
……
相府。
琳箬甫刚下早朝回到府中,换上常服后,便在凉亭中坐着看书。
相府很大,布置虽远不如魏王府那般奢华,却十分雅致。
一壶热茶在火炉上慢慢煮着,袁弘道拿着小扇子为炉子扇风,宛如一个忠实的家仆。
琳大保在院子里奔跑,开心地追着蝴蝶,天真得象个孩子。
琳宛儿虽是琳大保的妹妹,但因身份特殊,自幼养在太后身边,居于皇家别院,极少归家。
琳大保大多时候独自玩耍,却总是无忧无虑,自得其乐。
袁弘道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双手奉上:“相爷,茶煮好了。”
琳箬甫接过茶盏,轻吹热气,浅尝一口,点头道:“不错。”
他望向远处嬉戏的琳大保,脸上浮现慈祥的笑意。
平静未持续多久,管家上前禀报:“相爷,四皇子到访。”
琳箬甫闻言眉头微蹙。以他之智,也未料到李成攸此时会来。
二皇子方倒,四皇子便亲自登门,意图未免过于明显。
他未立即回应,转而问袁弘道:“你认为我该不该见?”
袁弘道乃他科举旧识,虽未中榜,却颇有才学,现为府中谋士,常为他出谋划策。
袁弘道含笑低首:“属下以为,见与不见,皆有不妥。但既已上门,不如一见,也好探明这究竟是四殿下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人授意。”
琳箬甫沉吟片刻,点头道:“有理。殿下亲临,不见失礼。”
言毕起身,亲自往门口相迎。
相府门外,李成攸静立阶前,手执一卷字画。
他虽素来表现得憨直,礼数却未失,并未擅入。
不久便闻琳箬甫笑声由远及近:“殿下光临,老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琳箬甫与袁弘道沿长廊走来,双方相见。
见李成攸身形高大,英武俊朗,琳箬甫不由暗惊:四皇子年仅十三,怎生得如此挺拔?
因习武与调养得宜,李成攸体格发育远超同龄,身长八尺有馀,立如青松,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全不似少年模样。
他执礼温声道:“成攸见过琳伯父。”
旁人见到琳箬甫,通常都会躬敬地称一声“琳相”。
李成攸却未循此例,反而以“伯父”相称,显得亲近许多。
琳箬甫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含笑问道:“四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久仰伯父风笵,特来拜望。”李成攸说着,将手中画卷递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幅画出自名家手笔,如今市价不下五万两。
但他并不在意,原是二皇子所赠之物,放着也是无用,便随意取了一件作为见面礼。
“殿下客气,请。”琳箬甫示意管家收下礼物,随即引着李成攸步入客堂。
侍从奉茶已毕。
几句闲谈之后,琳箬甫方道:“殿下此来,当真只为探望老夫?别无他意?”
他自然不信皇子登门——尤其在此微妙时刻——仅是一次寻常拜访,任谁都不会轻信。
李成攸面露赧然,讪讪笑道:“伯父果然明察秋毫,小侄确有一事相求。”
‘年轻人终究浅薄,初次登门便欲拉拢,未免太过天真。李芸睿李芸睿,你怎会选中此人?怕是看走了眼……’琳箬甫心下冷笑。
他对这位庆国四皇子素无好感,此番相见,更坚定了这个看法。
身处京都名利场,品性善恶皆在其次,心机与城府方为根本。
琳箬甫并非不愿择主而事,但此人须得值得他倾力相助。
他姓琳,有子有族,欲保琳家世代荣华,而自己年事已高,须为这艘家族巨舰寻一可靠陀手。
可惜多年来,始终未遇合适人选。
太子非良选,二皇子亦非,李成攸更非其类。
自认已窥破对方来意,琳箬甫态度转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轻啜热茶,“殿下有事但讲无妨,若能相助,老夫自当尽力。”
“此事伯父定能成全。”李成攸笑容明朗,“我想见宛儿妹妹一面。”
话音未落,琳箬甫手中茶盏微微一晃。
他抬首望去,满面不解。
纵使他身为文官之首,城府极深,此刻也参不透李成攸究竟意欲何为。
原以为李成攸欲趁二皇子失势之机,拉拢朝臣,岂料他远道而来,竟只为见他的女儿?
这个请求,着实出乎意料。
只是一刹那,琳箬甫便恢复常态,凝视着李成攸,沉声问道:“你当真只为见宛儿一面?”
李成攸颔首,眼神恳切,“侄儿久居宫中,如今刚立府邸,便想与各位兄弟姐妹多走动。已见过泓成堂兄与柔嘉妹妹,唯独还未见过宛儿妹妹。”
琳箬甫并不急着回应,只是深深望进李成攸的眼底,试图寻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满是少年独有的真挚。
李成攸周身,唯这双眼还留着几分少年心性。
‘看来不象作假……’琳箬甫暗自思忖。
他素来擅于洞察人心,此刻却寻不出半分破绽。在他眼中,被权势浸染过的人,绝不会拥有这般纯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