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陈平萍已经有所行动。昨日影子的刺杀虽未显露杀意,但李成攸不敢赌对方的善意。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李成攸放下心来,轻声吩咐:“把孙管家叫来。”
没过多久,管家孙福便走进来,微微躬身,态度躬敬。
虽然按族谱来算,他算是李成攸的长辈,但面对皇子,他一个旁支中的旁支,丝毫不敢有逾越之举。
“殿下有什么吩咐?”
“去帐房取五千两银票,再备一辆马车。”
“是。”孙福并不多问,立即去安排。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李成攸收好银票,登上马车,对驾车的周忠吩咐:“去魏王府。”
周忠愣了一下,却也没多问,驾车启程。
李成攸靠在车厢里,脸上带着笑意。
昨天说好他请客,结果他喝醉了没付钱,既然如此,今天就有必要去“还钱”。
毕竟“礼尚往来”。
李成攸向来有来有往,老二怎么对他,他就加倍奉还。
毕竟孔夫子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秉承《抡语》的处事理念,李成攸很少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昨天李成择给他设了套,他自然要还回去。
这一切,从他决定踏入那个圈套时,就已经注定。
“快一点,别让二哥等急了。”
“老爷,到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笵健走下马车,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宫门,朝御书房走去。
今天是他第一次为李成攸授课,按惯例,需向庆帝汇报课程进度。
皇宫很大,从宫门走到御书房,是一段不短的路。
一座座高大宫宇将皇宫分割得四通八达,人行走其间,如蝼蚁般渺小。
这条路,笵健几乎天天走,早已习惯。
轮子转动的声音响起,笵健一听便知是谁,停下脚步。
转角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缓缓出现,身后推轮椅的是监察院文书王祈年。
他看向笵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听说你今天去宁王府授课了,觉得这位未来女婿怎么样?”
笵健却十分警剔,沉声反问:“我才从宁王府出来你就知道了,看来你对四殿下很关注。”
“监察院负责监察天下,四殿下是历来开府皇子中最年轻的一位,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也毫无窘态,回答从容不迫。
笵健闻言冷哼一声:“你执掌监察院,何事能瞒过你?他昨日在醉仙居闹出那等事,你还来问我作何感想?”
他显得十分恼怒,平日习惯眯起的双眼都睁大了几分,仿佛对这位未来女婿处处都不满意。
当然,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码。他们表现得越是疏离,彼此的关系反而越发稳固,李成攸也就越安全。
官场浮沉多年,笵健的心思不比任何人浅薄,否则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
“不愿又能如何?”笵健怒气更盛,“陛下赐婚是天恩,岂是臣子能够推拒的?”
他刻意提高声量,象是唯恐旁人听不见。
说罢仍似馀怒未消,满面愤懑。
“罢了,我还要向陛下禀报授课事宜,先行一步。”
笵健振袖转身,大步离去。
御书房。
窗纸滤过天光,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庆帝身着便服,悠然行走于光格之间,最终停在一株盆景前,信手拈起银剪修剪枝桠。
枝叶簌簌而落,植株虽显稀疏,但假以时日必将愈发茂盛。
草木之道,正在于修剪得当方能滋养根本,促其生长。
庆帝手法看似随意,每剪落处却恰到好处,显是深谙此道。
他常在这些琐事中消磨时光,表面是闲情逸致,实则臻至这般境界后,每件细微小事皆可参悟至理。
花木需修剪方能成形,人世亦是如此。
自然,他亲自修剪另有一层深意——若任其滋长,幼树亦可成荫,这方寸盆盂便再难容纳了。
“陛下,司南伯到了。”候公公轻步入内,躬身禀报。
庆帝未回首,微一颔首:“宣。”
片刻后,笵健的声音自殿外传来:“臣户部侍郎笵健,恭请圣安,陛下 万 !”
虽曾得庆帝特准面圣免礼,他每次仍一丝不苟地行全礼数。
“平身。”
“谢陛下。”
“赐座。”
候公公搬来凳子,笵健却未落座,只垂首侍立,神情躬敬中隐现不悦。
庆帝回身,见他面色郁结,不由含笑问道:“今日授课可还顺利?”
笵健略作迟疑,答道:“四殿下念在臣是偌偌生父,听讲尚算认真。只是……”
他语声微顿,复又跪地恳切道:“昨夜之事实在荒唐。玉不琢不成器,臣身为外臣不便多言,恳请陛下严加惩戒,以正视听!”
笵健言辞铮铮,面染愠色,虽恪守臣礼,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这番作态,连同早先与陈平萍那番对答,皆是他有意为之,演给龙椅上那位故交看的——笵健深知这位老友心性,唯有如此,方能稍安帝心。
庆帝轻叹一声:“笵健,何必与孩童计较。成攸年少懵懂,全是承择带他胡闹。朕定会重责承择,给你交代。”
“可是陛下……”笵健犹欲争辩。
庆帝摆手截住话头:“陈平萍已禀明经过,成攸不过醉卧其中,未行逾矩之事。他年纪尚轻,正需你这位师长——也是他未来的岳丈——从旁引导。”
闻及“岳丈”二字,笵健嘴角微抽,面露苦色,俨然百般不愿。
庆帝面色一沉:“够了!区区小事何须耿耿于怀?你年少时,不也是名满京城的浪荡子?”
笵健讪讪而笑,顿觉颜面尽失。
被揭了旧疤,他再不好纠缠李成攸流连青楼之事,只得躬身告退:“臣谨遵圣意。”
“去吧,好生教导老四。”
“臣告退。”
简短对谈后,庆帝凝视笵健远去的身影,目光渐深。
两只老狐维持着表面和睦,实则各怀心思。在这京都名利场,信任从来最是奢侈,也最是致命。龙椅上那位虽扮着慈父,字字回护亲子,心中何尝不对儿子与亲家暗存提防?
笵健官拜侍郎,爵封司南伯,执掌红甲禁军,更曾为庆帝训练百馀虎卫,其中半数以上皆是八品上的高手。
堪称庆国开国以来权柄最重的伯爵。
尽管这桩婚事由庆帝亲赐,他却不愿见到笵健真正投向李成攸的阵营。
李芸潜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江山社稷,其次便是千秋基业,因此他早已选定嫡长子李成干为继承人。
其馀皇子纵有英才,也不过是储君的磨刀石,绝不容许有僭越之念。
若非必要,他不会亲手弑子,却毫不介意将皇子们化作实现野心的棋子。
时光悄然流逝,直至笵健的身影彻底消失,庆帝才蓦然开口:“候公公,老四今日有何动静?”
候公公身为庆帝心腹,亦是其耳目。多数密报皆经他手汇总。
尽管笵健离府后便径直入宫,但宁王府的消息早已先一步传至候公公案前。
“陛下,四殿下午后乘车前往魏王府。”
“去找老二?”庆帝微怔,“是去寻衅的?”
候公公陪笑:“四殿下是去还债的。”
“还债?所为何事?”
“是为昨夜醉仙居的花销。”候公公细述,“四殿下今晨酒醒,特去补还欠银。”
他知之甚详。在这京都,鲜有事能瞒过权贵的眼线。宁王府初立,仆役多出自宫中,安插耳目易如反掌。
李成攸心知肚明,但为免猜疑,并未急于换人。何况这些眼线有时反倒能助他传递消息,留着更有用处。
“呵呵……”庆帝忽而轻笑,“你说老四这般,究竟是耿直还是愚钝?”
“陛下……老奴……老奴不敢妄加评议……”
候公公惊惶伏地,浑身战栗。
他深知宫廷当差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在宫中浸淫多年,他明白愈得重用愈需懂得装糊涂。
庆帝不以为意,安然落座,此刻展露的笑意却带着几分真切。
他心情颇佳,倒不是因为兄弟之间多么和睦,而是因为李成攸的直率简单让他觉得轻松。
爱玩也好,想争也罢,既然已经入了局,谁也别想置身事外。太子和二皇子迟早都会出手,三方混战才是最好的局面——既能分散李成攸的精力,让他少些时间修炼,又能互相牵制、彼此消耗。
对庆帝而言,这无疑是最有利的发展。
马车上的李成攸忽然收到来自便宜父皇的情绪反馈,微微一怔,随即冷笑。
‘看来老狐狸也上钩了。’
离开宁王府时,他并未刻意遮掩自己的行动,就是要让那些眼线传话,混肴视听。
现在看来,计划显然成功了。
想到这儿,李成攸心情舒畅,连气血都仿佛顺畅了几分。
‘都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魏王府。
二皇子李成择向来喜好奢华,府邸虽未逾制,内里却极尽豪丽。这种豪,并非粗俗的堆砌,而是一种雅致中的昂贵——每一处美丽的背后,都是银子无声的流淌。
就连院中最普通的地砖,也是与皇宫同规的金砖。此砖虽非金造,工艺却繁复至极,造价不菲,几乎与黄金等价。
更不必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大有来头。懂行的人若走进来,怕是会被这府中“壕无人性”的细节震撼得说不出话。
金色阳光洒在人工湖上,波光粼粼,时有色彩鲜艳的金玉鱼跃出水面,十分好看。
湖边凉亭里,李成择脱了鞋,慵懒地倚在躺椅上,一手执书细读,另一手不时拈起葡萄送入口中。
他吃葡萄不吐皮,也不吐籽,只缓缓嚼碎,一并咽下。说不清是文雅,还是随性。
一旁有年轻侍女抚琴,琴声如流水潺潺;另一女子和着琴音低吟诗词,声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
靖王世子李泓成也爱风雅,轻摇折扇,沉浸在这午后乐声中。
正静谧享受时,一名小厮匆匆来报:“二殿下,世子殿下,四殿下来了。”
“?”李成择不由一愣。
李泓成抬眼望去,心里顿时一紧,担忧道:“难道他知道了昨晚我们设计他的事,专程来找我们算帐的?”
说真的,李泓成从小就对李成攸心存畏惧。
当年李成攸在国子监痛打张祭酒和太子的场面,至今还清淅地印在他脑海里。
向来是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李成攸正是出了名的莽撞,直接上门打人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