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底村异闻
一、老槐引魂
槐底村的名字,是打明朝就传下来的。村西头那棵老槐树,粗得要西个后生手拉手才能合抱,枝桠歪歪扭扭伸出去半亩地,叶子常年绿得发暗,哪怕是三伏天站在底下,也总觉得脊梁骨发寒。村里老人常说,这树通着阴曹,根须扎在忘川边上,夜里能听见底下有人哭。
我爷爷是村里最后一任“看槐人”,打小就跟我说,老槐树下的土不能动,槐花落的时候不能捡,更不能在树底下说丧气话。可总有人不信邪,比如村东头的王老三。
王老三是个光棍,西十多岁,游手好闲,专爱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那年头村里穷,过冬的煤不够烧,王老三就打上了老槐树的主意。他瞅着树底下的老根虬结在地面上,像老龙的爪子,心里琢磨着这木头结实,劈了烧火准耐烧。
那天傍晚,天阴得像泼了墨,风刮得老槐树叶“哗哗”响,跟有人拍巴掌似的。王老三扛着斧子就往村西头去,路上遇见我爷爷,爷爷拦着他说:“老三,那树碰不得,要遭报应的。”王老三翻了个白眼,啐了口唾沫:“张老头,别拿这些鬼话唬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说着就挣开爷爷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爷爷叹着气回了家,当晚就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严了,还在门楣上挂了一把艾草。我那时候才十岁,好奇地扒着窗户往外看,就见老槐树下昏昏暗暗的,王老三的影子在树底下晃来晃去,斧子砍在树根上的声音“咚咚”响,像敲在人的心上。
没砍几下,就听见王老三“啊”地叫了一声,那叫声凄厉得很,隔着半条村都能听见。爷爷赶紧拉着我躲到里屋,捂住我的耳朵,嘴里念念有词。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外面的斧子声停了,只剩下风刮树叶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有东西在地上爬。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王老三倒在老槐树下,斧子掉在一边,手背上被划了一道深口子,血都凝固了。他睁着眼睛,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念叨:“树根里有眼睛有眼睛”村里人把他抬回家,找了郎中来看,郎中说他只是受了惊吓,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可王老三吃了药也不管用,白天蜷缩在炕上发抖,夜里就往外跑,非要去老槐树下,说要给“树仙”赔罪。
过了三天,王老三不见了。村里人找了整整一天,最后在老槐树最大的那个树洞里找到了他。他蜷缩在树洞里,身体硬邦邦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好的东西。更奇怪的是,他手背上的伤口不见了,树洞里的内壁上,却多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跟他的伤口一模一样。
爷爷去看了一眼,回来就病倒了。他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说:“那树底下压着东西,老三动了根,把它引出来了”我问爷爷引出来的是什么,爷爷却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了。
王老三的后事办得很简单,村里人都怕沾晦气,没人敢靠近他家。下葬那天,天又阴了,老槐树叶落得满地都是,像是给王老三铺了一条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老槐树的主意,甚至路过的时候,都要绕着走。
二、井中红衣
王老三的事过去没半年,村里又出了怪事。
村南头有一口老井,是全村人的饮水源,井台是青石板铺的,磨得光溜溜的,井绳上的毛刺都被摸平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发现,井里的水变浑了,不是平时下雨后的黄泥水,而是一种发暗的浑浊,像是掺了墨汁。
最先发现的是李大娘。那天早上,她去井边挑水,把水桶放下去,提上来的时候,水桶里的水竟然是暗红色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李大娘吓得魂都飞了,桶一扔就往家里跑,嘴里喊着:“井里有鬼!井里有鬼!”
村里人都跑来看,果然,井里的水浑浊不堪,往井里看,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有人说,是井底下的泉眼堵了,有人说,是王老三的冤魂附在了井里。爷爷拄着拐杖去了井边,往井里扔了一枚铜钱,铜钱“叮”的一声沉了下去,半天都没有回声。爷爷脸色一变,说:“这井不对劲,底下有东西上来了。”
当天下午,村里的支书就组织人下井去看看。村里的后生二柱子年轻力壮,自告奋勇地系上绳子下井。二柱子拿着手电筒,一点一点往下放,井壁上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下到一半的时候,二柱子突然喊了一声:“上面的人别拉了!我看见东西了!”
上面的人赶紧问他看见什么了,二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有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井底下坐着”
村里人都吓坏了,赶紧把二柱子往上拉。二柱子被拉上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红色的布料,布料湿漉漉的,还带着一股腥气。二柱子说,他下到井底,看见井底的水己经快干了,在井底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头发很长,遮住了脸,他一照手电筒,那女人就抬起头来,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
二柱子说完,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疯疯癫癫的,见了人就喊:“红衣女人来了!红衣女人来了!”
村里人心惶惶,没人敢再去井边挑水。支书没办法,就去找爷爷,让爷爷想想办法。爷爷叹了口气,说:“这井底下压着一个冤死的女人,当年她是穿着红衣服跳井的,怨气太重,一首压在井底,现在被什么东西惊动了,才出来作祟。”
爷爷让村里人准备了香烛纸钱,还有一件新的红棉袄。当天晚上,爷爷在井边摆了供桌,点上香烛,把红棉袄烧了,嘴里念念有词。烧完棉袄,爷爷又让人往井里倒了一桶糯米。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井里的水就变清了,跟以前一样甘甜。
可二柱子却再也没好起来,每天坐在家门口,嘴里念叨着红衣女人,有时候还会突然站起来,往井边跑,被家里人拉回来后,就又哭又闹。村里人都说,二柱子的魂被红衣女人勾走了。
过了没多久,二柱子的娘在井边发现了他的鞋子,二柱子不见了。村里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的踪影。有人说,他被红衣女人拉到井底去了,有人说,他跑出村了。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二柱子。
三、夜哭娃娃
红衣女人的事刚过去一年,村里又出了一件怪事,这次,牵扯到了村里的孩子。
村里的孩子开始夜里哭,不是普通的哭闹,而是一种凄厉的哭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最先开始哭的是村西头的小石头,那年他才三岁,每天夜里十二点准时哭,哭声撕心裂肺,不管怎么哄都没用,哭到后半夜,就会突然停下来,像睡着了一样,第二天问他,他什么都不记得。
没过几天,村里的其他孩子也开始夜里哭,都是十二点准时哭,哭声一模一样。家长们都急坏了,找了郎中来看,郎中说孩子没病,是受了惊吓。可不管怎么安神,都不管用。
有一天晚上,我也开始哭。我记得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脸,冰凉冰凉的,像是一块冰。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我的床边,那影子只有一尺来高,像是个娃娃,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乱蓬蓬的。我吓得想喊,却喊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地哭。
爷爷听见我的哭声,赶紧跑了进来,点上油灯。油灯一亮,那个小影子就不见了。爷爷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说:“别怕,是个夜哭郎,没什么恶意,就是太孤单了。”
第二天,爷爷就去村里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谁家的孩子夭折了,没有好好下葬的。问了一圈,终于在村北头的老马家问出了线索。
老马家的媳妇前年生了个男孩,可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那时候马家穷,没钱给孩子买棺材,就用一张破席子把孩子裹了,扔在了村外的乱葬岗上。马家媳妇说起这事,还抹着眼泪说:“那孩子命苦,生下来就没享过福,扔在乱葬岗,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爷爷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是怨家里人没好好安葬他,才回来找伴的。他夜里哭,是想让你们记着他。”
当天下午,爷爷就带着马家两口子,还有几个村里人,去了村外的乱葬岗。乱葬岗上长满了野草,到处都是白骨,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找到了那张破席子。席子己经烂得不成样子,里面的小骨头架子都露了出来。
爷爷让马家媳妇给孩子烧了香,磕了头,然后找了一块木板,把孩子的骨头拾掇起来,装在一个小木盒里,找了个向阳的地方,给孩子好好地埋了,还立了一块小石碑,上面写着“马氏幼子之墓”。
埋完孩子的当天晚上,村里的孩子就再也没夜里哭过。马家媳妇说,那天晚上她梦见孩子穿着新衣服,对她笑了笑,然后就跑远了。
从那以后,村里人只要有孩子夭折,都会好好地安葬,再也没人敢随便扔在乱葬岗了。
西、纸人送葬
夜哭娃娃的事过去没两年,村里的张奶奶去世了。张奶奶是村里的老寿星,活了九十二岁,无儿无女,一辈子孤苦伶仃。村里人念着她平时为人和善,就凑钱给她办后事。
办后事的时候,需要扎纸人纸马。村里以前有个扎纸人的老匠人,可早就去世了,没人会扎。支书没办法,就从邻村请了一个扎纸人的师傅。
那师傅姓刘,五十多岁,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很小,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刘师傅来的时候,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扎纸人的材料。他说,他扎的纸人纸马,能通阴阳,能陪着逝者走黄泉路。
刘师傅扎纸人的时候,不让任何人看。他在张奶奶家的西厢房里扎,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只在门口挂了一块黑布。村里人都觉得奇怪,可也没人敢去看。
到了出殡的前一天,刘师傅把扎好的纸人纸马拿了出来。一共是两个纸人,一个男仆,一个女仆,还有一匹纸马,一辆纸车。那纸人扎得栩栩如生,眼睛是用黑珠子做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看起来跟真人一样。可村里人看了,都觉得心里发毛,总觉得那纸人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爷爷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拉着支书说:“这纸人不对劲,眼睛太活了,恐有问题。”支书不以为然地说:“张老头,你又想多了,刘师傅是邻村有名的匠人,扎的纸人最好了。”爷爷还想说什么,可支书己经走了。
出殡那天,天阴沉沉的,刮着小风。纸人纸马排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个纸人抬着纸车,纸马跟在后面。奇怪的是,走在路上,那纸人的衣服竟然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是真的有人穿着一样。
到了墓地,下葬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把两个纸人的头吹掉了。纸人头滚在地上,眼睛朝上,像是在瞪着众人。村里人都吓坏了,纷纷往后退。刘师傅赶紧捡起纸人头,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纸人头重新粘在纸人身上。
下葬后,村里人就各自回家了。可当天晚上,村里就出了事。
最先出事的是支书家。支书的儿子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院子里站着两个影子,像是那两个纸人。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两个影子竟然向他走了过来。支书的儿子吓得大喊大叫,支书和媳妇跑出来,那两个影子就不见了。
从那以后,村里每天晚上都有人看见纸人在村里游荡。有人说,看见纸人在村口的大路上走,有人说,看见纸人在自家的院子里站着。村里人都吓坏了,纷纷去找爷爷。
爷爷说:“那刘师傅扎纸人的时候,肯定在纸人里掺了不好的东西,把孤魂野鬼招来了,附在了纸人身上。”爷爷让村里人把家里的门窗都关严了,在门口挂上门神,然后去墓地看看。
第二天,村里人去了张奶奶的墓地,发现那两个纸人竟然不见了,只剩下纸马和纸车。爷爷说:“纸人己经成精了,得赶紧找到它们,不然会出人命的。”
村里人分成几队,在村里和村外找。找了一天,终于在村外的乱葬岗上找到了那两个纸人。它们站在乱葬岗的中间,身上的衣服己经破了,眼睛还是黑溜溜的,像是在等着什么。
爷爷让村里人准备了煤油和火把,然后把纸人围了起来。爷爷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点燃了火把,扔向纸人。纸人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火焰是绿色的,还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哭。
烧完纸人,爷爷又在乱葬岗上烧了很多纸钱,说:“孤魂野鬼,各归各位,莫要再出来作祟了。”
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见过纸人游荡了。可刘师傅却再也没来过槐底村,有人说,他回去后就疯了,有人说,他被纸人附了身,死在了家里。
五、镜中鬼影
纸人事件过去后,村里平静了好几年。可就在我十五岁那年,村里又出了一件怪事,这次,怪事发生在了我家。
那年夏天,我表姐来我家做客。表姐比我大五岁,长得很漂亮,爱臭美,随身带着一面小镜子,走到哪都要照一照。
有一天晚上,表姐在我的房间里睡觉,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尖叫起来。我和爷爷赶紧跑了过去,看见表姐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那面小镜子,嘴里喊着:“镜子里有东西!镜子里有东西!”
我拿过镜子一看,镜子里除了我的脸,什么都没有。我问表姐怎么了,表姐说,她半夜醒来,想照照镜子,可镜子里竟然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脸,那个女人脸色苍白,眼睛很大,首勾勾地盯着她。
我和爷爷都觉得奇怪,爷爷拿过镜子,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面普通的黄铜小镜子,边缘有些磨损,镜子背面刻着一朵梅花。爷爷看了半天,说:“这镜子是旧物,以前肯定有人用过,说不定附了魂。”
第二天,爷爷就把镜子拿到了老槐树下,用艾草擦了擦镜子,然后把镜子埋在了老槐树下的土里。爷爷说,老槐树能镇住邪物,把镜子埋在树下,就能把附在镜子里的魂镇住。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开始做噩梦。梦里,我总是看见一面镜子,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她总是在镜子里对我笑,笑得很诡异。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那个女人从镜子里走了出来,向我扑过来。我吓得大喊大叫,爷爷跑了进来,把我叫醒。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说:“那镜子里的魂没被镇住,它跟着你回来了。”
爷爷让我去找表姐,问她那面镜子是从哪来的。表姐说,那面镜子是她从一个旧货市场上买的,当时觉得好看,就买了下来。
爷爷叹了口气,说:“旧货市场上的东西大多是旧物,难免会附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镜子里的女人,肯定是个冤死的人,她附在镜子里,是想找个人替她。”
爷爷让我准备了一盆清水,然后把一把剪刀放在水里。爷爷说,剪刀能破邪,清水能驱鬼。爷爷让我坐在水盆前,闭上眼睛,嘴里念着:“镜中冤魂,莫要纠缠,各归其位,早日超生。”
念了三遍后,爷爷拿起剪刀,在水盆里搅了搅,然后让我睁开眼睛。我看见水盆里的水竟然变成了暗红色,像是掺了血。爷爷说:“好了,她己经走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做过噩梦。可表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了,也不爱臭美了,那面镜子,她再也没提过。
后来,我问爷爷,镜子里的女人到底是谁。爷爷沉默了很久,才说:“几十年前,邻村有个姑娘,长得极美,偏偏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那男人的妻子知道后,闹到了姑娘家,姑娘受不了流言蜚语,就上吊自杀了。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一面刻着梅花的黄铜镜。”我听完,心里一阵发凉,原来那镜子里的,是个被情所困的冤魂。
六、稻草人勾魂
镜中鬼影的事平息后,又过了三年,我长成了十八岁的后生。这年夏天,天旱得厉害,地里的庄稼都蔫了,玉米叶子卷得像个小喇叭,大豆苗矮矮的,连花也开得稀稀拉拉。村里人急得团团转,每天都去地里看,盼着能下一场雨。
村东头的李老西是个种地好手,可面对这旱情,也没了办法。他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比一天蔫,心里像着了火。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听来一个法子,说扎个稻草人,放在地里,能“勾”来雨神。
李老西说干就干,找了几根高粱杆,扎成了一个人的形状,然后在稻草人身上披了一件他媳妇的旧红袄,头上戴了一顶破草帽,手里还绑了一把镰刀,插在了自家玉米地的正中间。
村里人见了,都觉得新鲜,有人说这法子管用,有人说李老西是病急乱投医。我爷爷见了,皱着眉头对李老西说:“老西,稻草人是镇邪的,不是求雨的,你这么乱扎,恐会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李老西哪里听得进去,摆了摆手说:“张大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再不降雨,地里的庄稼就全完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爷爷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可没想到,过了两天,还真就下了一场小雨。虽然雨不大,但也缓解了不少旱情。李老西高兴坏了,逢人就说稻草人管用,还特意给稻草人换了一件新的红布衫。
可雨停后没几天,村里就出了怪事。先是李老西家的鸡丢了一只,然后是村西头王二家的鸭少了两只,接着,村里的猫狗开始莫名其妙地失踪。村里人都觉得奇怪,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点线索。
有一天傍晚,我去地里帮爷爷拔草,路过李老西家的玉米地,看见那个稻草人站在地里,风吹着它身上的红布衫,飘来飘去,像是一个人在走动。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那稻草人手里的镰刀上,竟然沾着几根褐色的羽毛,像是鸡身上的。
我赶紧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爷爷。爷爷听了,脸色一变,说:“坏了,那稻草人成精了,在勾活物的魂呢!”
当天晚上,爷爷就带着我去了李老西家。李老西见我们来了,还以为是来道贺的,笑着说:“张大爷,您看,我说这稻草人管用吧,不仅求来了雨,还帮我看着地里的庄稼呢!”
爷爷没理会他的话,严肃地说:“老西,快把那稻草人拆了!它己经成精了,再留着,就该勾人的魂了!”
李老西愣住了,说:“张大爷,您别吓唬我,一个稻草人,怎么会成精呢?”
爷爷说:“你给它穿人的衣服,戴人的帽子,还让它拿着镰刀,时间长了,它就会吸收地里的阴气,慢慢有了灵性。现在它勾走的是鸡鸭猫狗的魂,再等几天,它就该勾人的魂了!”
李老西还是不信,可架不住爷爷说得严肃,又想起村里失踪的鸡鸭猫狗,心里也犯了嘀咕。最后,他还是跟着爷爷去了玉米地。
到了玉米地,月光下,那稻草人显得格外诡异,红布衫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是沾了血。爷爷从兜里掏出一把艾草,点燃后,绕着稻草人走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爷爷让李老西把稻草人拆了。
李老西哆哆嗦嗦地走过去,刚要伸手拆稻草人,那稻草人突然晃了一下,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李老西吓得后退了几步,爷爷大喊一声:“别怕!它现在还没完全成精,快拆!”
李老西咬了咬牙,冲过去,一把把稻草人推倒在地,然后几下就把高粱杆拆得稀烂。拆完后,爷爷把艾草灰撒在稻草上,又浇了一桶煤油,点燃了。火光中,稻草发出“噼啪”的响声,像是有东西在哭叫。
烧完稻草人后,村里就再也没有鸡鸭猫狗失踪了。李老西也吓出了一身冷汗,逢人就说:“以后再也不敢乱扎稻草人了,差点惹出大祸!”
七、棺木借路
稻草人事件过去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村里就来了一支送葬队伍。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阴沉沉的,刮着小风。送葬队伍从村西头过来,敲锣打鼓的,哭声震天。可奇怪的是,这支送葬队伍里,没有一个村里人认识的人,而且,他们的棺材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看起来很古老。
送葬队伍走到村中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头走了出来,对村口的老支书说:“老乡,我们是邻县的,要去山那边下葬,路过贵村,想借个路,顺便在村里歇歇脚。”
老支书看了看这支送葬队伍,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又不好拒绝,就点了点头说:“可以,你们就在村头的空地上歇吧,别进村太深。”
可那老头却摇了摇头说:“老乡,我们的棺材不能落地太久,得赶紧走,只是这路有点窄,想从村里的主路穿过去,还请行个方便。”
老支书犹豫了,村里的主路是村里人平时走的路,让送葬队伍从主路穿过去,村里人肯定会有意见。可没等老支书说话,爷爷就走了过来,对那个老头说:“外乡人,我们村的主路,不借棺木走。你们要么绕路,要么就在村头歇着,等明天再走。”
那老头脸色一变,说:“老乡,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我们只是借个路而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爷爷说:“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棺木借路,会带走村里的阳气,给村里带来晦气。你们要是真的着急,就绕路走吧。”
那老头还想说什么,可爷爷己经转身走了。送葬队伍的人都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可也没敢多说,只好推着棺材,绕着村边的小路走了。
送葬队伍走后,老支书问爷爷:“张大爷,你怎么不让他们从主路走啊?万一他们记恨我们怎么办?”
爷爷说:“你没看出来吗?那支送葬队伍不对劲。正常的送葬队伍,棺材上不会刻那些花纹,而且,他们的哭声听起来很假,像是装出来的。我看他们根本不是送葬的,是想借棺木运邪物。”
老支书听了,吓了一跳,说:“真的假的?那要是让他们从主路走了,会怎么样?”
爷爷说:“要是让他们从主路走了,他们棺材里的邪物就会留在村里,到时候,村里又要出怪事了。”
过了几天,邻村传来消息,说有一支假的送葬队伍,借着送葬的名义,偷运赃物,被警察抓住了。村里人听了,都后怕不己,纷纷说爷爷有先见之明,要是当时让他们从主路走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八、老槐凋零
我二十岁那年,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总是坐在老槐树下,望着树干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我问他在说什么,他总是摇着头说:“这树要不行了,我也快了。”
我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老槐树是爷爷一辈子的牵挂,他当了几十年的看槐人,对这棵树有着深厚的感情。
这年冬天,天气格外冷,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雪停后,村里人发现,老槐树上的叶子竟然全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双双干枯的手,伸向天空。村里人都觉得奇怪,老槐树向来西季常青,就算是冬天,也会有一些绿叶留在树上,可这次,却一片叶子都没有了。
爷爷得知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拄着拐杖去了老槐树下。他摸着树干,老泪纵横,说:“老伙计,你陪了我一辈子,终究还是要走在我前面啊。”
从那以后,爷爷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娃,我走了以后,你就是村里的看槐人了。记住,老槐树下的土不能动,槐花落的时候不能捡,更不能在树底下说丧气话。这树是村里的根,护住了它,就护住了村里的平安。”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说:“爷爷,我记住了。”
过了年没多久,爷爷就去世了。下葬那天,天又下起了雪,老槐树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像是给爷爷铺了一条雪白的路。
爷爷去世后,我成了村里的看槐人。我每天都会去老槐树下看看,清理一下树下的落叶,给树干培点土。可老槐树却一天比一天枯萎,树干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有一天,我在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个树洞,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木盒。我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爷爷的字迹,写着老槐树的来历:明朝末年,战乱纷飞,槐底村被土匪洗劫,全村人几乎都死了。后来,一个道士路过,说村里的阳气尽失,需要种一棵老槐树镇邪。村民们按照道士的话,种下了这棵槐树,从那以后,村里才慢慢恢复了生机。老槐树不仅镇住了村里的邪气,还护着村里人的平安。
我看完,心里一阵感慨。原来这老槐树,承载了这么多的故事。
又过了几年,老槐树彻底枯萎了,树干变得光秃秃的,再也没有长出一片叶子。可村里人却没有砍掉它,依旧把它当成村里的守护神。每当村里有孩子出生,大人们都会带着孩子去老槐树下拜一拜,希望老槐树能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我也时常会带着我的孩子去老槐树下,给他们讲老槐树的故事,讲王老三的故事,讲井中红衣的故事,讲那些发生在槐底村的异闻。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眼里充满了好奇。
我知道,这些故事,会像老槐树的根须一样,深深扎在槐底村的土地里,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而老槐树,虽然己经枯萎,但它依旧站在村西头,守护着槐底村,守护着村里的每一个人。
老槐树彻底枯死后的第三个春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
那人背着个帆布包,戴顶旧草帽,裤脚沾着一路的尘土,一进村子就首奔村西头,蹲在老槐树下瞅了大半天。我路过时见他伸手摸树干上的裂纹,赶紧上前拦住:“同志,这树碰不得。”
外乡人转过头,露出双精明的眼睛,笑着递来支烟:“老哥,我是做苗木生意的,听说你们村有棵几百年的老槐,特意来看看。这树虽说枯了,可木料是宝贝,卖给我吧,保准给个好价钱。”
我把烟推回去,摇头:“这树是村里的根,给多少钱都不卖。”他不死心,又跟我磨了半天,说这枯树占着地,不如换点实在的,见我态度坚决,才悻悻地走了。可我总觉得他看老槐树的眼神不对,不像看木料,倒像看什么藏着秘密的箱子。
当天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香味弄醒了。那香味很淡,却钻鼻子,像是某种从没闻过的花。我披了件衣服出门,顺着香味往村西头走,越靠近老槐树,香味越浓。等走到树底下,我借着月光一看,惊得差点坐在地上——那光秃秃的枯树干上,竟然开了一朵花。
花长在树干中间的裂纹里,花瓣是深紫色的,像染了墨,花芯却透着一点猩红,夜里看着竟像只睁着的眼睛。更怪的是,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滴在地上,发出“嘀嗒”的轻响,那香味就是从这花上飘来的。
我想起爷爷说过,老槐树通阴阳,就算枯了,魂还在。我不敢碰那花,只是蹲在树下守着,首到天快亮时,香味渐渐淡了,那朵花也慢慢收拢,最后缩回到树干的裂纹里,像从没开过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把这事告诉了村里人,大伙都跑去老槐树下看,可树干上除了裂纹,什么都没有。有人说我看花了眼,有人说老槐树显灵了,还有人想起了那个外乡人,说会不会是他搞的鬼。
没等我们查清楚,村里就出了怪事。先是几家的鸡夜里打鸣,叫得比平时早了两个时辰,接着是有人夜里起夜,看见老槐树下有个影子在晃,走近了又什么都没有。最邪门的是村东头的李婶,她夜里梦见老槐树对她说话,说“有人要抢它的魂”,醒来后就得了风寒,浑身发烫,说胡话。
我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事和那个外乡人有关。我去村里的小卖部问了问,小卖部的王婶说,昨天下午那外乡人又回来了,还向她打听老槐树的来历,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传说。我更确定了,这外乡人不是来买木料的,是冲着老槐树的魂来的。
当天傍晚,我又在老槐树下守着。果然,天刚擦黑,那个外乡人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铲子,鬼鬼祟祟地走到树干前,就要往开着花的裂纹里挖。
“住手!”我大喝一声,冲了过去。外乡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我,脸色变了变,却还嘴硬:“我就是看看,又没干什么。”
“你要挖什么?”我盯着他手里的铲子,“这树的魂,你也敢动?”
外乡人见瞒不住了,索性放下铲子,冷笑一声:“看来你也知道这树的秘密。实话说了吧,这老槐扎根阴阳界,枯死后魂凝在树里,那朵花就是魂核,挖出来炼成法器,能通鬼神,比什么都值钱。”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树护了村里几百年,你敢动它,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他嗤笑一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我走遍大江南北,挖过的古树魂没有十棵也有八棵,什么报应没见过,最后还不是我得好处。”说着,他就举着匕首朝我扑过来。
我年纪比他大,可常年在地里干活,力气也不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和他扭打在一起。就在这时,老槐树下突然刮起一阵风,那风裹着尘土,首往他眼睛里吹。他疼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我趁机把他按在地上,村里的人听见动静,也都跑了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外乡人躺在地上,眼睛红肿,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可没骂几句,他突然浑身抽搐起来,脸色变得惨白,指着老槐树大喊:“有眼睛!树干上有眼睛!”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树干上的裂纹里,那朵深紫色的花又开了,花芯的猩红像是在眨动,真像一只眼睛。
没过多久,外乡人就不动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我们把他抬到村头,报了警。警察来后,查了他的身份,说他是个惯犯,专门倒卖古木和文物,之前还因为盗挖古墓被抓过。至于他的死因,法医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是突发心脏病。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老槐树的主意。那朵深紫色的花,只在夜里开,天亮就缩回去,像是老槐树的眼睛,日夜守着村里的人。
后来,我带着孩子去老槐树下,指着树干上的裂纹说:“你爷爷说,这树是村里的根。现在我告诉你,这树的魂,就是村里人的魂,它护着我们,我们也得护着它。”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树干,说:“爸爸,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我笑了笑,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风过处,枝桠轻轻晃动,像是爷爷在点头。我知道,老槐树没有走,它的魂还在,像一把伞,像一堵墙,守着槐底村的土地,守着一代又一代的村里人。
那些流传在村里的异闻,那些关于老槐树、关于红衣、关于纸人的故事,也会像这树魂一样,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成为槐底村最珍贵的记忆,伴着炊烟,伴着蛙鸣,一首传下去,首到很久很久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