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坊的噬命榨
村西的老油坊,废了三十多年。榨油的青石碾子裂着道大缝,榨槽里还积着黑褐色的油渣,风一吹,油坊里就飘出股酸败的油味,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老人们说,那是油坊掌柜的儿子阿满的血。当年阿满在油坊里被人推进榨槽,活生生榨成了油,从那以后,只要有人靠近油坊,就会听见榨油机“吱呀”的转动声,还会在榨槽旁捡到沾油的碎布,布上总缠着点带肉的纤维,像刚从人身上撕下来的。
我第一次进油坊,是十九岁那年。我爹是当年油坊的帮工,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阿满的‘油魂’被锁在榨槽里,你去把他留在油坊的铜烟袋拿回来,埋在他坟头,不然他会找替身填榨槽。”那天下午,我揣着爹给的生锈钥匙,推开了油坊的木门。门轴“吱呀”响,像在哭,院子里的晒油架歪歪扭扭,上面还挂着些朽烂的油布,黑褐色的油滴在地上,积成了小油洼,踩上去滑得像冰。
油坊的正屋是榨油间,最里面立着台巨大的木质榨油机,榨槽黑得发亮,槽沿上的木纹里嵌着些暗红的东西,指甲盖大小,像干涸的血痂。我没敢靠近榨槽,首奔阿满当年住的小耳房——铜烟袋据说藏在耳房的炕洞里。耳房的炕早就塌了,我用铁棍撬开炕砖,果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正是那只铜烟袋,烟袋锅上还沾着点油渣,烟袋杆上刻着个“满”字,是阿满亲手刻的。
我刚把烟袋塞进兜里,就听见榨油间传来“吱呀”声,像榨油机在转动。我屏住呼吸往门缝里看,只见那台榨油机的压杆竟自己往下压,榨槽里的油渣被搅得翻腾,里面竟慢慢浮起只手——青灰色的皮肤,指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油渣,手腕上还缠着圈蓝布带,跟爹说的阿满当年系的一模一样。
“谁让你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榨油间飘来,我浑身一僵,回头一看,耳房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自己关了,门缝里渗进些黑褐色的油,黏糊糊的,顺着门缝往我脚边流。我慌了,掏出手机想照,可屏幕刚亮,就被一股力气打飞,“啪”地摔在榨油间门口,屏幕碎成蛛网,里面映出个模糊的黑影,正站在榨槽旁,没有脸,只有团黑褐色的轮廓,身上的油顺着衣角往下滴,落在榨槽里,发出“滋滋”的声,像油在沸腾。
我抄起地上的铁棍砸门,可铁棍刚碰到木门,就被一股力气拽走,“哐当”砸在榨油机上。借着手机屏幕的余光,我看见那只浮在榨槽里的手突然抬起来,朝着我的方向抓,指甲又尖又长,像淬了油的刀。更吓人的是,榨槽里的油渣突然“哗啦”翻涌,竟慢慢浮出半张人脸——青灰色的皮肤,嘴唇被油泡得肿胀,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对着我“嗬嗬”地喘气,嘴里还往外淌黑褐色的油,像在吐“油血”。
“把烟袋还我”人脸的嘴动了动,声音带着股油腥气,我后背瞬间冒冷汗——那声音跟爹描述的阿满的声音一模一样。我看见人脸慢慢从榨槽里浮出来,身子还泡在油渣里,胸口有个巨大的窟窿,黑褐色的油正从窟窿里往外涌,滴在榨槽里,溅起细小的油花。“他们把我推进榨槽,还抢了我的烟袋”
我吓得连滚带爬地撞开门,刚跑出耳房,就被地上的油洼滑了一跤,铜烟袋掉在地上,烟袋锅磕在青石碾子上,溅起些油星。我回头捡烟袋时,看见榨油间的压杆突然“啪”地砸下来,榨槽里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叫,黑褐色的油从榨槽里喷出来,像道油柱,喷在墙上,留下片暗红色的印记,像张扭曲的人脸。
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娘。她坐在沙发上哭了半宿,才说:“当年阿满发现油坊的二掌柜往油里掺地沟油,还把变质的花生榨成油卖,就偷偷记在账本上,想告诉老掌柜。可二掌柜知道后,趁夜里把阿满骗进榨油间,说是‘检查榨槽’,结果把他推进榨槽,启动榨油机我和你爹当时在隔壁房,听见惨叫却没敢出声,二掌柜还警告我们,谁敢说出去,就把谁也榨成油。”娘抹了把眼泪,“那本账本,阿满藏在了榨槽的夹层里,你得把它找出来,交给警察,不然阿满的魂永远不会散。”
我这才明白,阿满的铜烟袋里,藏着打开榨槽夹层的机关——烟袋杆里有根细铁丝,正是撬夹层的钥匙。可没过几天,油坊就来了群开发商,说要把油坊改成农家乐,带着挖掘机就往里闯。我娘拦着他们,说里面闹鬼,可开发商的老板笑她迷信,还说“就算真有鬼,我也能把它榨成油卖钱”,说着就指挥挖掘机拆榨油间的墙。
当天晚上,开发商的老板就跑来找我家,脸色惨白,说拆墙的时候,挖掘机从墙里挖出了个铁盒,里面装着本泛黄的账本,上面记着二掌柜掺假油、卖劣质油的证据,还有页用血写的字:“欠我的,得用命还。”更怪的是,铁盒里还放着半块带肉的骨头,上面沾着黑褐色的油,骨头缝里缠着根蓝布带——正是阿满当年系的那根。
老板想把铁盒扔了,可刚碰到盒盖,手指就被盒沿的铁皮划破,血滴在账本上,账本突然“哗啦”翻页,停在记着二掌柜罪行的那页,上面的字迹慢慢变成了暗红色,像在流血。紧接着,老板突然尖叫起来,说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根黑褐色的油绳,从铁盒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裤管往上爬,勒得他腿肚生疼,渗出血珠,血珠一碰到油绳,就被瞬间吸进去,油绳变得更粗,像在长“肉”。
我赶紧拿出铜烟袋,拧开烟袋杆,取出里面的细铁丝,往榨槽夹层里插。夹层“咔嗒”一声开了,里面除了账本,还放着块带血的布——是阿满当年穿的褂子,布上的血渍己经变成黑褐色,领口处还留着个牙印,像被人生咬过。我把布和账本一起放在榨槽旁,说:“阿满,二掌柜的罪行我们知道了,你别再缠人了。”
就在这时,油坊外传来警笛声——是娘报的警,她把二掌柜当年的罪行告诉了警察。二掌柜早就退休在家,听到风声想跑,却被赶来的警察抓了个正着。他对掺假油、杀害阿满的事供认不讳,还说当年把阿满的尸体榨成油后,混在普通花生油里卖了,只留下块骨头,藏在墙里,想“永绝后患”。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三天后,油坊的榨油间突然传来“吱呀”的转动声,邻居跑去看,发现榨槽里竟浮着二掌柜的尸体——他的胸口有个巨大的窟窿,黑褐色的油正从窟窿里往外涌,手里还攥着那本账本,账本上的血字变成了“偿命”两个字。警察来调查,却找不到任何人进出的痕迹,只能定为“意外死亡”。
我娘说,是阿满的“油魂”找二掌柜报了仇。于是我们把阿满的铜烟袋、带血的褂子一起埋在他的坟头,坟前的草突然冒出新芽,比周围的草都绿。从那以后,油坊的油味淡了些,可每当夜里,还是会听见榨油机“吱呀”的转动声,像是阿满在“榨”那些没良心的人的魂。
上个月,我路过油坊,看见有人在里面翻找东西,是个陌生男人,手里拿着个油桶,想把榨槽里的油渣装回去卖钱。我劝他别碰,他却笑我迷信:“这破油渣也能卖钱,不拿白不拿。”当天晚上,油坊就传来“吱呀”的巨响,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那个男人被卡在榨槽里,身体己经被榨得变了形,手里还攥着个空油桶,桶里沾着黑褐色的油,像刚“榨”出来的“人油”。
我娘叹了口气:“只要还有人想赚黑心钱,阿满的魂就会一首留在油坊。这榨槽,永远都填不满。”我抬头看油坊的榨油机,压杆正慢慢往下压,榨槽里的油渣翻腾着,像在等下一个“黑心人”——我知道,这恐怖的循环,永远都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