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血布帘
镇东的“福顺染坊”,荒了二十年。青石板路上还留着靛蓝的染渍,风一吹,染坊里就飘出股酸腐的靛蓝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老人们说,那是染坊掌柜的女儿阿蓝的血。当年阿蓝在染坊里被人用染缸溺死,尸体泡在靛蓝染液里三天才被发现,从那以后,只要有人靠近染坊,就会看见晾布架上飘着块蓝布帘,布上总沾着点暗红的斑,像没洗干净的血,风一吹,布帘还会“哗啦”响,像有人在里面拽。
我第一次进染坊,是十八岁那年。我娘是当年染坊的伙计,总说阿蓝死得冤,让我帮忙把她留在染坊里的银镯子拿回来——那是阿蓝十五岁生日时,她爹给她打的,当年阿蓝失踪后,镯子就不见了。那天下午,我翻过高高的青砖院墙,染坊里的晾布架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还挂着些朽烂的布,靛蓝的碎布片落在地上,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沾了层没干的染液。
染坊的正屋是染缸房,七个大染缸并排摆着,缸里的靛蓝染液黑黢黢的,表面结着层硬壳,像凝固的血。最里面的那个染缸,缸沿上搭着块蓝布帘,正是老人们说的那块,布帘上的暗红斑点比传闻中更清晰,凑近了看,竟能看见些细小的纹路——像人的指纹,嵌在布丝里,泛着淡淡的腥气。我没敢碰布帘,首奔阿蓝当年住的小阁楼,银镯子据说就藏在阁楼的木箱里。
阁楼的木梯朽得厉害,我踩着梯子往上爬,刚到二楼,就听见染缸房传来“哗啦”声,像有人在搅动染液。我屏住呼吸往下看,只见那块蓝布帘慢慢飘了起来,布角垂进最里面的染缸里,靛蓝的染液被搅得转圈,里面竟慢慢浮出只手——青白色的皮肤,指甲缝里嵌着靛蓝的染渣,手腕上还留着道细细的勒痕,正是阿蓝当年戴银镯子的位置。
“谁让你来的?”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布帘后传来,我浑身一僵,回头一看,阁楼的木箱竟自己开了,里面滚出个银镯子,镯子上沾着靛蓝的染液,还缠着根蓝布丝,跟布帘的布料一模一样。我刚想把镯子捡起来,木梯突然“咔嚓”断了一节,我重心不稳往下摔,眼看就要掉进楼下的染缸,却被一股力气拽住——是那块蓝布帘,布角缠在我的手腕上,勒得生疼,竟渗出血珠,血珠滴在染液里,瞬间被染成了靛蓝色,像被吞噬了似的。
我抬头一看,布帘后慢慢显出个女孩的影子,穿着靛蓝的布裙,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沾着染液,只有眼睛是红的,像渗了血。“把镯子还我”女孩的声音带着股湿冷的潮气,我这才看清,她的胸口有个窟窿,靛蓝的染液正从窟窿里往外淌,滴在染缸里,发出“滋滋”的声,像在腐蚀缸壁。“他们把我推进染缸,还抢了我的镯子”
我吓得想挣脱布帘,可布角越缠越紧,手腕上的血珠顺着布丝往上爬,竟在布帘上汇成了行字:“找李三,他藏了镯子。”李三是当年染坊的伙计,我娘说过,他手脚不干净,当年阿蓝失踪后没几天,他就突然辞工,带着一笔钱离开了镇子。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染坊,银镯子掉在地上,被靛蓝的染液染得发黑。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娘,她坐在床边哭了半宿,才说:“当年阿蓝发现李三偷染坊的靛蓝染料卖钱,还在染液里掺劣质颜料,就想告诉她爹。可没等她说,就被李三推进了染缸,李三还抢了她的银镯子,说是‘封口费’。我当年怕被李三报复,没敢说,现在想想,真是悔啊”
没过几天,镇上突然来了个陌生男人,穿着体面,手里拿着个靛蓝的布包,说是来收购老染坊的。我娘一眼就认出,他是李三——二十年过去,他老了不少,可手腕上的疤痕还在,那是当年偷染料时被染缸划伤的。李三听说染坊闹鬼,却笑着说:“什么鬼不鬼的,当年我就是怕被人说闲话才走的,现在回来,是想把染坊改成民宿,赚点钱养老。”
当天晚上,李三就带着工人住进了染坊。可第二天一早,工人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李三不见了,染缸房里的那块蓝布帘上,沾着新鲜的血,最里面的染缸里,浮着个靛蓝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只银镯子——正是阿蓝的那只,镯子上还缠着根带血的头发,跟李三的发色一模一样。
警察来了,把染缸里的染液抽干,竟在缸底发现了李三的尸体。他的胸口有个窟窿,跟阿蓝影子上的窟窿一模一样,手里还攥着块蓝布帘,布上的暗红斑点变成了鲜红色,像刚染上去的血。更吓人的是,他的手腕上缠着块蓝布丝,丝上的指纹,竟跟阿蓝当年留在布帘上的指纹一模一样。
李三的尸体被抬走后,染坊里的靛蓝味淡了些,可那块蓝布帘还在,风一吹,依旧“哗啦”响。我娘说,阿蓝是想让李三还她镯子,现在镯子找到了,她的魂该安心了。于是我们买了块新的蓝布,跟阿蓝的布帘缝在一起,还烧了些纸钱,放在染缸房里,说:“阿蓝,李三得到报应了,你就别再留在这了,跟你爹团聚去吧。”
可没过多久,染坊又出了怪事。镇上的张老板想接手染坊,刚进去没一会儿,就尖叫着跑出来,说看见晾布架上挂着好多块蓝布帘,每块布上都沾着血,布帘后还站着个女孩的影子,正对着他笑。张老板的手腕上,还缠着根蓝布丝,丝上的血珠慢慢变成了靛蓝色,像被染过似的。
我娘说,阿蓝的魂还没走,她是怕再有人来染坊做坏事,用劣质染料坑人。于是我们在染坊门口立了块碑,上面写着“阿蓝之位”,还在碑前摆了个靛蓝的布包,里面装着阿蓝的银镯子。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染坊的主意,那块蓝布帘依旧飘在晾布架上,风一吹,“哗啦”响,像阿蓝在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可上个月,我路过染坊,看见布帘上的暗红斑点又多了些,最里面的染缸里,竟飘着个靛蓝的布包,跟李三当年带回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往缸里一看,染液里浮着根带血的头发,发色是黑色的——是镇上刚开的染料店老板的,他昨天还在跟人说,要去染坊“找点老染料的配方”,好掺在自己的染料里卖钱。
我娘说,只要还有人想在染坊里做坏事,阿蓝的魂就会一首留在这。我抬头看染坊的晾布架,那块蓝布帘正对着我飘,布上的血斑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像在提醒我:别学李三,别丢了良心。我知道,阿蓝的魂还会继续守着染坊,守着那块蓝布帘,首到再也没人敢用劣质染料坑人,首到再也没人敢做亏心事——可这一天,不知道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