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铺的花轿
雾水镇北头的巷子深处，藏着一间纸扎铺。铺子门脸不大，黑木门上贴着张褪色的朱红喜字，门楣上挂着串纸扎的灯笼，风一吹，灯笼纸哗哗响，露出里面裹着的细竹篾，像极了人骨的形状 。镇上老人说，纸扎铺的花轿不能看，尤其是月圆之夜停在铺外的那顶，要是有人盯着轿帘看三秒，夜里就会被纸人“请”去当新娘，连魂魄都会被封在纸轿里 。
林霜降是个古籍修复师，来雾水镇是为了寻找一本民国时期的《纸扎考》。她按古籍记载找到纸扎铺时，正赶上农历十六，一轮圆月悬在头顶，银辉洒在铺门前，那顶传说中的红绸花轿就停在青石板上，轿身绣着缠枝莲纹样，轿帘垂落，隐约能看见里面映出的烛火光影 。
“姑娘，要买纸扎？”铺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素色长衫的男人走出来，他眉眼清瘦，指尖沾着朱砂，手里攥着张剪好的纸人，“这铺子只卖三样东西：给活人用的平安灯，给故人用的引魂幡，还有给‘客人’用的花轿 。”林霜降晃了晃手里的古籍，说明来意，男人点点头，侧身让她进店，“我叫沈砚，是这纸扎铺的第三任掌柜。《纸扎考》的原主人，是我太爷爷 。”
铺子里弥漫着松烟墨和竹浆纸的味道，货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纸扎：纸人、纸马、纸房，甚至还有纸做的胭脂水粉，做工精细得和真物别无二致 。最里侧的货架上，放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沈砚把木盒取下来，打开的瞬间，林霜降看见里面的《纸扎考》封面上，贴着张小小的纸人，纸人穿着红嫁衣，眉眼竟和自己有七分相似 。
“太爷爷当年是镇上最有名的纸扎匠，能扎出会‘走’的纸人、会‘亮’的纸灯。”沈砚翻着古籍，指尖停在一页画着花轿的插图上，“民国二十年，镇上的陈家小姐要嫁去邻镇，特意来订了顶花轿。可迎亲前一天，陈家小姐突然投河自尽，花轿没送出去，就一首停在铺子里 。”林霜降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插图里的花轿和铺外那顶一模一样，轿帘旁的批注写着：“轿藏魂，月满时，需以处子血点轿灯，否则魂出，祸及镇民 。”
当天夜里，林霜降住在纸扎铺旁的客栈。她翻着《纸扎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古籍里的纸人插图，姿态竟和白天在铺子里看到的不一样，尤其是那张穿嫁衣的纸人，好像换了个姿势，正对着书页外的她笑 。子夜时分，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霜降探头一看，只见沈砚提着盏纸灯，正往铺外的花轿走去，纸灯的光映在他脸上，竟没有一丝血色 。
她悄悄跟了出去，躲在巷口的老槐树后。沈砚走到花轿旁，从袖袋里掏出个朱砂砚台，蘸着朱砂在轿门上画了道符，可符刚画完，轿帘突然自己掀开了，里面飘出个穿红嫁衣的女子身影，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只有一双苍白的手搭在轿帘上，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 。“沈掌柜，第三十年了，你还要拦着我吗？”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纸页摩擦，“我只是想找个替身，好好嫁一次 。”
沈砚攥紧手里的朱砂笔，声音发颤：“陈小姐，当年是我太爷爷对不住你，不该用你的生辰八字扎轿，可害无辜的人，不是你该做的事 。”女子突然笑了，笑声尖锐得刺耳，她猛地掀开轿帘，林霜降这才看清，女子的脸竟是张纸做的，五官是用朱砂画的，嘴角裂到耳根，“无辜？当年陈家为了攀附权贵，逼我嫁给瘸腿的地主儿子，我投河后，他们连口棺材都不肯给我，这镇上的人，谁又无辜？”
就在这时，林霜降怀里的古籍突然发烫，书页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轿中魂，非恶煞，乃执念。以生前信物为引，可解轿中困 。”她想起古籍里记载，陈家小姐生前最爱茉莉，出嫁前还亲手绣了块茉莉纹样的手帕 。林霜降赶紧从包里掏出块自己绣的茉莉手帕——她来之前查过陈家小姐的生平，特意绣了这块帕子当研究素材 。
她攥着手帕冲出去，将手帕扔进花轿里。手帕刚碰到轿内的纸灯，灯芯突然“噼啪”一声爆亮，女子的身影剧烈晃动起来，轿身的缠枝莲纹样开始褪色，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旧手帕，正是陈家小姐当年绣的那块 。“这是我的手帕 。”女子的声音软了下来，纸做的脸上竟渗出了泪水，“当年我把它藏在轿里，想着要是能逃婚，就带着它走 。”
沈砚趁机从铺子里拿出个纸扎的新郎，放在花轿旁：“陈小姐，我太爷爷当年就扎了这个新郎，想陪你走完这趟‘婚路’，可一首没机会给你 。”女子看着纸扎新郎，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想要什么 。”她朝着沈砚和林霜降鞠了一躬，转身走进花轿，轿帘缓缓落下，花轿和纸扎新郎一起，在月光下渐渐化作了漫天纸蝶，飘向了巷口的方向 。
天快亮时，沈砚带着林霜降走进纸扎铺的后院，那里埋着个小小的坟茔，墓碑上刻着“陈阿瑶之墓”。“当年太爷爷发现花轿困了陈小姐的魂，就偷偷把她的尸骨埋在了这里，可他一首没勇气化解她的执念 。”沈砚蹲在坟前，把那本《纸扎考》放在墓碑旁，“现在，她终于能安心了 。”
林霜降离开雾水镇那天，沈砚送了她一盏纸扎的茉莉灯。他说，这盏灯不会灭，能照亮夜里的路 。车开出镇口时，林霜降回头望去，纸扎铺的门楣上，那串纸灯笼亮着暖黄的光，门楣上的朱红喜字，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朵纸扎的茉莉，在风里轻轻晃动 。
后来她在整理《纸扎考》时，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娟秀的字迹：“执念如纸，一戳就破；人心如灯，暖则能明 。”林霜降把这句话写进了自己的研究论文里，她想告诉所有人，民间故事里的“恶鬼”，大多是困在执念里的可怜人，比起害怕，或许“记得”和“共情”，才是化解一切的最好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