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开些许,漏下惨淡的天光,照得泥泞的土路和荒芜的田野一片灰濛濛的。
空气里瀰漫着雨水洗刷过的泥土味和青草气,却丝毫没能让人感到清新,反而更衬出这片天地的寂寥和陌生。
张煦折腾得满头大汗,西装外套早已脱下扔在驾驶座上,白衬衫沾满了泥点。
他试着倒车,轮胎只是在泥坑里空转,溅起更多污浊的泥水,车身却纹丝不动。
“不行,陷得太死了。”他喘着气,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得找东西垫一下,或者找人帮忙。”
张悦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小脸依旧苍白,眼神不住地往路两头瞟,每看一眼,心里的惶惑就加深一分。
太安静了,偶尔过去的几辆破旧卡车、面包车,还有那个骑二八大杠的背影,都像从老电影里抠出来的划面,透着一种时空错位的诡异。
“哥”她声音发虚,“你觉不觉得这儿的人,穿的衣服都好土啊?还有那车”
张煦动作一顿,没接话。
他早就注意到了。不仅土,而且旧,是那种年代久远的旧。
路边的标语、商店招牌的样式,甚至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煤烟味,都不对劲。
但他不敢深想,只能把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的困境上。
“别瞎想。先想办法把车弄出来。”他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希望能找到千斤顶或者什么能垫轮胎的东西。
工具散乱地放着,都是租车公司配的标准配置,没什么大用。
就在这时,张悦轻轻“咦”了一声,手指向公路延伸的远方。
“哥,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张煦直起身,手搭凉棚望去。
在空旷的、彷彿没有尽头的旧公路尽头,果然有一个极小的黑点正在缓慢移动。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影,正沿着路边,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在这条几乎被时间遗忘的路上,那个独行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
兄妹俩都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在空气中蔓延。
距离渐渐拉近。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挺拔的年轻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连帽衫,下身是条普通的深色裤子,脚上一双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旧靴子,沾满了泥浆。
他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同样沾满泥土的黑色登山包。
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步子不大,频率稳定,悄无声息,像是在地面上滑行,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灵和警觉。
彷彿每一步落下前,都已将周围的环境洞察分明。
更近一些,能看清他的脸了。肤色很白,是那种常年在不见天日环境下的冷白。61墈书王 已发布最新蟑劫鼻樑很高,嘴唇很薄,下颌线条清晰利落。黑色的头发略长,柔软地搭在额前和颈后。
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平静,淡漠,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直视着前方,目光甚至没有因为路边这辆抛锚的狼狈suv和两个明显需要帮助的年轻人而有丝毫偏移,彷彿他们和路边的石头、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他就这样沉默地、径直地走着,快要从他们车前经过。
“喂!”张悦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路上显得有点尖细。
那人的脚步顿住了。
他终于侧过头,目光投向他们。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两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打量和评估。
张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张煦也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那个哥们儿,不好意思,我们车陷泥里了。这地方手机没信号,能帮个忙推一下吗?或者你知道附近哪儿有修车的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又扫了一眼陷在泥坑里的车头。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在张悦捂着的背包侧袋处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风吹过野草的簌簌声。
就在张煦以为这人是个哑巴或者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准备放弃时,男人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他什么也没说,将肩上的背包卸下来,随意放在路边干燥的地方,然后走到车尾旁。
张煦愣了一下,赶紧反应过来:“哦!谢谢啊!太感谢了!我上车踩油门,你在后面推一把试试?”
男人没回应,只是微微弓身,双手抵住了后备箱盖下方,摆好了发力的姿势。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力量感内蕴。
张煦赶紧钻回驾驶座,发动引擎。张悦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
“一、二、三!”张煦喊了一声,缓缓踩下油门。
轮胎再次空转,泥浆飞溅。然而,就在车身挣扎着想要后退却无力动弹时,车尾却猛地向上一抬,随即一股沉稳巨大的力量从后方传来!
suv竟然真的开始一点点地从泥坑里往后挪!
张煦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那个看起来清瘦的连帽衫男人,身形稳如磐石,手臂似乎并没有用多么夸张的力气,却硬生生地将车子推得移动起来!
几秒后,伴随着一声泥浆的吮吸声,后轮终于爬上了硬实地面的边缘。
“好了!出来了!”张煦大喜,赶紧熄火下车。
“太好了!谢谢你啊!”张悦也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男人已经松开了手,站直身体,气息平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一下,彷彿刚才只是随手推开了一把椅子。他走到路边,捡起自己的背包重新背好,准备继续赶路。
“哎!等等!”张煦看他这就要走,连忙叫住他。这人太奇怪了,力气大得吓人,沉默得过分,而且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心里充满疑问,也存着一丝感激和好奇。“哥们儿,你去哪儿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不我们捎你一段?也算谢谢你帮忙。”
男人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他的目光在张煦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内容,却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然后,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张悦,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他拉开车后座的门,沉默地坐了进来,将背包放在脚边。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厢里顿时瀰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男人的存在感极强,虽然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但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以及隐隐散发出的、彷彿来自极深地底的寒意,让前排的兄妹俩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张悦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
张煦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我们往前开了?你去哪个方向?”
后座的男人没有睁眼,只是抬起手指,简短地指了一下前方。
“好吧。”张煦咽了下口水,发动了车子。
白色suv重新驶上这条荒凉的老路,载着满腹疑团的兄妹和一个来历不明、沉默如谜的搭车人,向着未知的前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