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方浪拱手告辞,回到那间简陋石室。
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四壁,略一沉吟,便取出那套小九宫藏元阵的阵旗。
手指轻弹,九杆小旗精准没入地面各处,随即他掐动法诀,阵盘灵光一闪,一层微不可察的灵气波动荡漾开来,将室内与外界的尘渊煞气稍稍隔绝。
感受着逐渐凝聚、却依旧带着丝丝燥意和杂质煞气的灵气,方浪微微蹙眉。
‘阵法虽能聚灵,却难炼化这如跗骨之蛆的煞气……终究是威能不够。’
此地毕竟是修士聚居区,他并未全力催动阵法,仅仅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从外部看去,这间石室与其他石屋并无二致,低调而不起眼。
“小符会……”
布置好一切,方浪盘膝坐下,脑海中梳理着从石觅海处得来的信息。
这小符会,并非纯粹的符师组织,更象是一个围绕符录产业链形成的松散联盟。会中大致分为三块。
会首安少华把持会费与镇南关内稀缺的符录摊位。二哥田向文拢断符纸、朱砂等原材料供应。而那位红姑仙子,则掌握着会中最强的武力,负责保驾护航。
初时方浪还有些不解,一个符师组织为何需要专门武力,直到石觅海点明此地的潜规则。
万象门在此设立镇南关坊市,主要目的乃是阻挡无垠荒漠的风沙东侵,庇护自家疆域。
只要不破坏关隘内核大阵,坊市内的些许争斗厮杀,万象门根本懒得理会。
那位筑基镇守更是常年待在靠近尘渊障的内陆行宫享乐,只将内核阵盘随身携带,俨然一副甩手掌柜的做派。
如此一来,想在坊市内安稳摆摊售卖符录,没有足够的武力震慑,只怕一个符录摊子都支不起来。
“尚未真正踏足荒漠,仅在这关内边缘,秩序便已如此稀薄……”方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到此地与内陆坊市的天壤之别。
这里,没有了关内的诸多遮掩,更直接,更血腥,也更接近修仙界弱肉强食的本质。
……
翌日,天色未明,窗外风沙依旧呜咽。
方浪收功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利落地收起阵旗,略作整理,便再次踏入镇南关。
穿过熙攘的主街,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远远便看到瘦猴般的小十六,正对着几名头戴斗笠、风尘仆仆的修士,卖力地推销着。
“几位道友请看这凝水符!虽是下品,却是荒漠硬通货!您瞧这水润灵光,绝对是水灵根道友精心绘制,五块灵晶,买不了吃亏……”
其中一名斗笠修士拿起符录,指尖灵力微吐,仔细探查后,沙哑开口:“来十张。回春符什么价?”
方浪驻足一旁,默默观察片刻,待那几人交易完成离去,这才缓步上前。
“十六弟,生意不错。”
“哎哟,六哥!”小十六闻声转头,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笑容。他与石觅海交情莫逆,对这位七哥,现在得叫八哥亲自引荐入会的方浪,自然带着几分亲近,“您这是要去制符室?”
“囊中羞涩,总要赚些灵石糊口。”方浪坦然笑道,一副为生计奔波的落魄模样。
关外石屋暂住尚可,无论是修炼还是绘制符录,效率都大打折扣。
他那套阵法虽能缓解煞气侵蚀,却需消耗灵石维持。既然会内提供免费的制符场所,不用白不用。
与小十六寒喧几句,方浪便告辞走向巷子深处的那座石宅。
维系必要的人际往来,是他扮演好当前角色的一部分。这小十六如今修为低微,但谁能断言日后际遇?几句不要钱的漂亮话,不过是随手为之。
“这六哥,倒是没什么架子……”小十六望着方浪沉稳离去的背影,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在会内因灵根资质寻常,并不太受待见,除了安少华和石觅海,少有人对他正眼相看。
方浪轻车熟路来到石宅,取出身份令牌在那层淡红色光膜前一晃,光膜无声分开一道门户。
宅内静悄悄的,大厅空无一人。他心中微动,转向两侧的符室局域。
大多数符室石门紧闭,表面隐有禁制光华流转,显然已有主。方浪踱步片刻,选了一间敞开的空室走了进去。
半日时光匆匆流逝。
当方浪放下符笔时,体内法力已耗去七成有馀。
身前桌案上,整齐摆放着十馀张新绘的符录,主要以两种一阶中品符录为主,辅以几张下品的金行符。
此符虽只是下品,但涉及遁术,在此地也不乏市场。
他将绘制失败的符纸残骸倒入墙角的废料桶,离开符室打算去恢复法力,旁边符室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方浪脚步一顿,目光顺势瞥去。
只见石室内,一名面容带着憔瘁的青年男修,正全神贯注于桌面的符纸之上。
他右手符笔蘸满殷红朱砂,笔走龙蛇,口中还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第七张了……撑住……”
说话间,他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一张闪铄着柔和绿光的符录,看也不看便往胸口一拍!
“啪!”
符录碎裂,化作一股精纯温和的木系法力,瞬间涌入他体内。
“回春符?竟用来恢复法力绘制符录?”方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由驻足细看。
那青年修士受此法力滋养,精神陡然一振,原本深陷的眼窝和浓重的黑眼圈似乎都淡化了些许,执笔的手更加稳定,落笔速度竟又快了几分。
“第八张……成!”
半盏茶后,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毫不尤豫地抽出一张空白符纸铺开。
“第九张!我一定能行!”他低声给自己鼓劲,再次沉入绘制之中。
“居然用这种方法强行透支……”方浪看得分明,此人分明是借助回春符的效果,临时提振精神、压榨法力,以突破自身极限,多绘制几张符录。
这青年他认得,会中排行十一,名叫侯书文,炼气五层修为,木灵根的一阶中品符师。
“如此竭泽而渔,就不怕损伤道基么?”方浪微微皱眉。他自问在炼气中期时,一整日绘制十来张下品符录已是极限,仅半日,此人便绘制十张,这般拼命,实在有些骇人。
“六哥,看什么呢?”石觅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方浪回头打了个招呼,目光仍忍不住瞟向符室内:“这位侯兄弟,倒是……勤勉。”
石觅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笑道:“十一弟啊,他可是我们会的拼命三郎。最高纪录是一口气绘制了十一张一阶下品符录才肯休息。”
“这般透支,终非长久之计。”方浪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感慨。靠符录强行激发潜能,无异于饮鸩止渴。
“六哥,你这话可不对。”
符室内的侯书文恰好完成第九张符录,闻声走了出来。他脸上疲惫之色浓得化不开,整个人象是被抽干了水分,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亢奋。
“若是连眼前的灵石都赚不到,哪还有什么将来可言?”他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扬了扬手中那叠墨迹未干的崭新符录,“八哥,这是十张回春符,你先收着。”
他将符录塞给石觅海,摆了摆手,便脚步虚浮地朝着恢复法力的静室走去。
“候兄弟的木系灵根,在会里是独一份,所以他才这么拼。”石觅海收起符录,对着方浪解释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的感慨。
方浪望着侯书文离去的背影,目光微闪。
在这秩序混乱的边缘之地,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求道。侯书文的选择看似疯狂,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生存方式。
‘只是……这般压榨自身,真的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