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浪拱手道:“柳兄弟心存疑虑,亦是常理。”
会首抚须含笑:“老夫安少华。今日已晚,郎兄弟便在此歇下罢。”他转向石觅海:“明日为你六哥安排住处。”
“大哥好意,郎某谢领。”方浪从容应下。
安少华的拉拢之意不言而喻。方浪心下了然,这等小团体内的倾轧在所难免。好在初来乍到,尚可作壁上观。
次日清晨。
石觅海领着方浪走出镇南关。
甫一离开阵法笼罩范围,一股灼热干燥的烈风便裹挟着砂砾扑面而来,吹得方浪衣袂猎猎作响,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细微刺痛。
他伸手压住翻飞的衣角,眯眼望去。
入目所及,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土黄。
天地昏沉,狂风卷起沙尘,如同一条条黄龙在地面翻滚肆虐,远处景物都扭曲模糊起来。与关内灵气盎然的景象相比,此地堪称绝地。
“呸呸……”
石觅海吐掉嘴里的沙子,眯着眼回头笑道:“郎兄弟,暂居之所就在前头。虽在关外,却绝对安稳,只是这风沙……难免要吃上几口。”
“不碍事,能得一处容身,郎某已是知足。”方浪颔首,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有些飘忽。
这些时日栖身坊市客栈,花费如流水,着实令他肉痛不已。
二人顶着风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右侧前行。
不多时,一片倚靠万丈崖壁修建的石屋群便映入眼帘。
它们在巨岩衬托下,如同某种顽强附着在礁石上的贝类,默默承受着风沙侵蚀。
石觅海熟门熟路地引着方浪走入第三排的一间石屋。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石床、石桌、石凳,角落里还有个略显突兀的简陋灶台,除此之外,别无长物,透着一股清冷。
“此地原是会中一位兄弟的居所,只是后来离开了……”石觅海随口解释。
“哦?”方浪目光微动,看向石觅海。
“郎兄弟莫要误会,”石觅海连忙摆手,“并非陨落,只是不习惯此地修炼,回关内去了。这‘尘渊煞气’……着实难缠。”
方浪闻言,默默点头。
来此前他已做过功课,无垠荒漠上万载风沙,与地底深处火脉煞气、以及散乱分布矿脉的金石锐气交缠融合,形成了此地独有的尘渊煞气。
此煞气迥异于矿场中相对单一的煞气,混杂不堪,极具侵蚀性。修士在此修炼,如同凡人吞咽砂石,不仅难以炼化,极易令法力驳杂不纯。
他稍稍回忆关于此地的记载,便直接问道:“石兄,还请详细说说会中情况。”
“走走走,去我那,边吃边聊。”石觅海热情地揽住方浪肩膀,将他引向隔壁。
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便到了另一间格局相似的石屋。
石觅海笑道:“郎兄弟可是觉得意外?那日你去的那处大宅,乃是会中财产,并非在下私宅。”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嘲:“镇南关内住处紧俏,会中唯有大哥、二哥与三姐三人置有私宅……”
方浪微微颔首。
此事他早有预料,万象门掌控之地,钱字当先。
入关时缴纳的那笔不菲费用,已说明一切。
若非关外环境恶劣,尘渊障进出又需缴纳费用,修士何苦在镇南关内置办产业。
石觅海的居所与方浪那间差别不大,只是多了几分生活气息。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与一壶酒,二人便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石觅海话匣子渐渐打开。
“会中规矩不多,除每月需缴纳会费外,平日所制符录可交由我与小十六代售,会中不抽半分利润。此外一应生活用度,皆由会中承担……”
“会费?”方浪挑眉。
“正是。这会费用以维持会中开支,若有兄弟姐妹急难,亦可从中支取……”
“哦,”方浪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详细说说!”
他修行数十载,对各方势力的运作模式早有了解。
无论是万象门这般金丹大宗,还是龟背岛那等筑基势力,无不要求下属弟子或附庸定期上缴供奉。
这般反向回馈成员的作法,他倒是头一回听闻,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与警剔。
“六哥可知我等这般互助会的由来?”石觅海抿了口酒,反问道。
见方浪摇头,他轻笑一声:“据说上古之时,天地灵气远胜如今,资源丰沛。各大宗门广纳门徒,凡有灵根者,无论优劣,皆可入门修行。宗门不仅提供功法,还会按弟子修为,定时发放灵石、资源以供修炼……”
方浪静静聆听,虽觉此事年代久远,真假难辨。但这等上古秘闻,总能勾起人的兴趣。
“那时灵物俯拾皆是,修士甚至不屑收集寻常之物。筑基不过修仙门坎,纵是下品灵根,筑基概率也在八成以上……”石觅海语气中透着掩不住的向往。
“只因古修无度挥霍,灵物锐减,宗门凋零。残存下来的宗门调整方略,只收灵根优异者,对低劣者不闻不问——此乃近古之始。”
方浪若有所思地点头。这说法,与他所知的历史碎片倒能对上。
“那时是真惨啊,灵根品阶决定一切。”石觅海唏嘘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玄阴真君横空出世,组建首个互助会,集结大批灵根低劣修士,提倡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先筑基带后筑基……”
‘这不就是众筹修仙’
“玄阴真君?”方浪眼中精光一闪,“此法既由真君开创,想必是可行”
“这个……”石觅海面露尴尬,“算是成了一半。听闻真君在众修相助下突破元婴后,便……飘然远去。”
方浪:“……”
‘好家伙,这是卷了波大的跑路了!’
他心下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如今会中亦是效仿此法?”
“正是。会费除日常开销外,还会用于购置符录图谱,会中成员皆可修习……”
‘这倒是与团购类似。’方浪暗忖。
“且会中事务并非会主一人决断,若遇重大开支,须经投票,多数赞成方可施行……”
‘连投票都出来了’方浪不由吐槽。他心知这等行径也只在修为相仿的小团体中可行。
若这会首安少华是筑基修士,哪里还需要什么投票,一言而决便是。
话说回来,真有筑基修士坐镇,这组织恐怕也就不叫互助会,该改叫某某帮派了。
“前些年,会中便耗费二千四百灵石,拍得一枚护脉丹助大哥突破筑基,可惜……”石觅海欲言又止。
方浪微微颔首。
‘难怪昨日气氛微妙。平摊下来每人近二百灵石,却筑基失败……安少华还能坐稳会首之位,已经算厉害了。’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目光却穿透石窗,落在那片被风沙模糊的昏黄天际在线。
‘听起来……此法倒是颇适合我。’
一个念头如黑暗中点燃的烛火,在他心底悄然亮起。
‘若待我修炼至炼气圆满,或也可借这会中之力,谋得一枚护脉丹……’
护脉丹仅能增添一成筑基几率,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一粒便能功成。
届时,他大可将丹药悄然收起,对外只宣称突破失败,再换个身份,改头换面,潜入另一个类似的互助会中。
‘一次不成,便十次。十次不成,便二十次!花上数百年,积攒下十几二十粒护脉丹,水滴尚能石穿,难道还堆不出一个筑基道途?’
想到此处,纵然以方浪的沉稳,心头也不由得一阵火热。
有这想法,是护脉丹价格太过昂贵。
他在龟背岛辛苦经营数十载,也不过堪堪攒下一粒之资。
若全靠自己老老实实积累,只怕千年寿元耗尽,也未必能窥见筑基门径。
更何况,卢东阳虽行事霸道,总算还讲些规矩,若换个心黑手狠的,怕是连皮带骨都要被吞个干净。
‘说到底,安安稳稳赚取灵石,终究太慢。’方浪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也难怪底层修士大多挺而走险,或是深入险地探寻机缘,或是干脆化身劫修。
毕竟,赚钱哪有抢钱来得快?
窗外风沙呜咽,方浪收回目光,心中那点星火,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