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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光之水(1 / 1)

我也不清楚我在玛尔塔婆婆的诊所里具体呆了多久

毕竟,“七号货栈”这个鬼地方没有昼夜交替,它本来就位于尖峰城这座巨楼内部,头顶更是被那层层叠叠的金属树冠屏蔽了一切天光,这里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停在了黄昏时分。周遭的所有噪音都在不断地循环又循环,远处的锻压声、近处的蒸汽嘶鸣、还有那些永远不会消停的叫卖与咒骂,既不会突然爆发,也不会彻底平息。

若是刚来那会儿,我大概还会因为那无处不在的酸味而抓狂,但现在,我的嗅觉似乎已经和这里的环境达成了某种无奈的停战协议。除非有那种特别带劲的——比如新鲜的血腥味或者腐烂了三天的巨鼠——味道飘过来刺激了我的神经,否则我甚至都不会注意到空气里那股底色般的酸涩。

这间以两节废弃车厢为主体,加之各种私搭乱建拼凑而成的小诊所,虽然看着寒碜,但“生意”却好得惊人。这里就象是一个奇异的十字路口,汇聚了下城区最真实的众生相。但也正是在这里,我看到了某种在冰冷的钢铁法则之外东西。

一个总是裹着黑色面纱、露出的手背上满是烧伤疤痕的女人,每隔几天就会象个幽灵一样飘进来。她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包用旧报纸裹好的古怪药粉放在柜台上,然后向婆婆深深鞠一躬便离开。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某个地下化工作坊的“调配师”,因为经常接触剧毒原料而毁了容,婆婆是唯一不嫌弃她,还愿意给她治疔肺病排肺脓的人。

之前我见过的那个极为惊悚的”牙医“也来过几次,他给婆婆带来了一些用牙齿和骨头制成的小工具和器物,看到我时,他咧嘴冲我嘿嘿一笑,那鲨鱼一样的满口螺钉把我吓得嘴巴闭得死紧——咬合力堪比成年鬣狗。

有一天,“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拖拽声。五个裹在厚重黑布里、身形魁悟得象熊一样的男人,从推车卸下了两个巨大的、表面打着褪色双头鹰印记的蓝色大铁桶。

当领头的那个男人摘下防毒面具时,我没忍住,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他的整张脸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甚至能清淅地看到皮下密密麻麻、如同紫色树根般搏动的血管。

“换五支解毒剂。”他的声音粗砺得就象是用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锅炉,“南巷那边又倒下了三个弟兄,那帮该死的老鼠爪子有毒。”

婆婆从柜台下拿出五支装着暗红色液体的注射器递给他,又指了指那两个大桶:“又是去上层‘借’的?”

“嘿,老大说过,这叫资源再分配。”那透明脸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上层那帮肥猪用来冲厕所的水,都比咱们喝的干净。这是刚从上层三号泵站截下来的,经过了三次过滤,那是真甜啊。”

我气喘如牛地帮着他们把那两个死沉死沉的大桶搬进诊所后厨。那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能单手捏爆我脑袋的帮派分子,在离开时竟然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塞给我一把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干果,说是“这玩意儿嚼着提神”。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尽头,婆婆才一边熟练地从桶里舀出一瓢清澈得让我感动的净水,一边向我解释:“这是黑火帮的人。虽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但若是没有他们冒死从上层偷水下来,这一片儿的穷鬼们早就渴死一半了。这么两大桶纯净水,普通人家一个月也攒不下那么多。”

我看着那一瓢晃荡着微光的水,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个比十九世纪伦敦贫民窟还要糟糕一百倍的地狱里,善与恶的界限早就模糊成了一团浆糊。大家都在这烂泥潭里挣扎求生,外表长得象鬼,但扒开那层恐怖的皮囊和油污,里面跳动的,却往往是一颗比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更滚烫的心。

婆婆总是会尽全力救治每一个找上门来的人,但很多时候,她也无能为力。

有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少年,他总是背着那种比他个头还高的货架和拾荒袋。那天,他用架子背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弟弟来到诊所。那具瘦瘦小小的身体软得象一只章鱼,就象是被某种重型机械或者巨力从上到下击碎了全身的骨头——据说是因为偷东西,被上层的执法者打的。

婆婆忙活了一阵,但最终还是救不回来。

少年没有哭,只是把几个沾着机油、叠得整整齐齐的绷带方块放在诊所的柜台上,那是他仅有的能拿得出手的”诊金“。婆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找来一块相对干净一点的粗布,帮他把弟弟的遗体裹好,捆结实,象个大粽子一样放到他背后的架子上,让他摇摇晃晃地背回去。

…………

一个下午,诊所前厅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女人绝望的哀求。我探头望去,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矿工被两个男人死死按在躺椅上,皮肤呈铅灰色,眼球浑浊。最骇人的是,他正用额头疯狂撞击铁皮药柜,血肉模糊却毫无知觉,像被大脑深处的恐怖指令操控着。他的家人脸上没有嚎啕,只有被痛苦磨尽后的死寂平静,用尽全力控制着他的身体。

“……来不及了。“婆婆平静地看着不停挣扎的老矿工,对着他的家人说道:“我上个星期就警告过他不能再去那地方,但他非得拿自己的命去换钱……“她叹了口气,取出一根獠牙磨制的空心针,”铅毒已经把脑子彻底搞坏了,他这么拼命的折腾自己,也只是为了压制体内无法描述的痛苦罢了……“

那个憔瘁的女人低着头温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在耳边低语:“睡吧,阿曼多……再也不疼了……“

婆婆干脆利落地将牙针从老矿工的后脑勺刺入,“噗“的一声轻响后,他瞬间瘫软,彻底安静了。女人将脸埋进他胸口,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哭喊都沉重。

婆婆一面将那根恐怖的长针上的血仔细地擦干净,一面转头看着我说:“小子,你刚来这里时也中了铅毒,要不是那些孩子及时把你吸干净,你现在就跟他一样。“

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回想起那些扭动的水蛭样虫子,一阵深入骨髓的后怕将我吞没。我终于明白,那些野蛮恐怖的“巫医疗法“,究竟把我从怎样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在这里,死亡并不隆重,它就象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我开始学着适应这里。

其实只要过了心理上那道坎,又不受到伤病的困扰,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我那头原本精心打理的短发,现在已经长成了乱糟糟的鸟窝,并且与皮肤一样都呈现出了和绝大部分野生动物一样的疏水性——油得发亮。婆婆说这是好事,“头发和皮肤上的油脂能帮你挡住各种各样的脏东西“。我身上穿着那套打满补丁的大衣,脸上抹着婆婆调配的、散发着腊肉味儿的防尘油膏,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黑泥。现在的我,只要戴好面巾和护目镜,往墙根底下一蹲,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清朝旧照片里的苦力,谁还能认出我是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上等人”?

我已经十分自然代入了诊所帮工的角色,对于打理店铺比婆婆自己还上心。虽然我不会医病治伤,但至少在打扫收拾这方面我做得还算不赖——哪怕是手术床板缝隙里陈年的血垢,也被我拿着小刀一点点给抠干净了。这很好的填补了婆婆以前无暇去做的空档,也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残酷的地方稍微有了点价值。对诊所外面的整个七号货栈的肮脏环境我无能为力,不过诊所内部可比我刚来的时候要干净整洁多了。

我还学着帮婆婆加工整理她的”药材“。婆婆的“药材“,跟我印象中那些晒干的草药,或者各种胶囊药片可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是一堆堆从渠道缝隙、废弃机器内部、甚至下水道里收集来的各种菌类、苔藓和不知名的动植物——天知道尖峰城这艘前巨型星舰的金属壳子里怎么能演化出这么复杂的生物圈。它们散发着各种怪味儿——有的像臭袜子,有的像腐烂的水果,还有的象是某种工业溶剂。

婆婆只要一得空就会来向我介绍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就象在培养学徒。。“她拿起一朵长得象是生锈的齿轮、表面布满金属光泽的蘑菇,“专门长在蒸汽渠道泄漏点附近,吸收了大量的金属蒸汽。把它碾碎了服下,能带走人体内的有毒金属元素沉积。“

她又拿起一团荧光绿色的、如同海绵般柔软的苔藓:“这个是&039;辐光苔&039;,能吸收辐射。新鲜的时候有毒,但发酵三天之后,就能用来治疔辐射病。“……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象是在旁听一堂《废土求生指南》的课程。婆婆让我把这些“药材“按照她的要求,进行分类、烘烤、碾碎或者发酵。我笨手笨脚地照做,但我实在记不清这么多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种,时不时就会搞错。

“哎呀,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婆婆摇着头,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太多责备,“不过没关系,慢慢来,老太婆我当年学这些的时候,比你还笨呢。“

她会在我搞错的时候,耐心地重新演示一遍,用她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灵巧地处理着那些在我看来恶心而危险的东西。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敬佩和感激。

在这个残酷到令人绝望的地方,她用这些看似野蛮、原始的手段,日复一日地拯救着那些在生死在线挣扎的人。她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微光。

开始熟悉周围环境以后,除了诊所中的杂项工作,我还会帮她外出处理一些锁碎的杂事。比如,每天早上去附近的“净水点“排队打水。

那是巨大的舱壁上一个由几根粗大的渠道和锈迹斑斑的设备组成的丑陋设施,上面还打着残缺不全的齿轮骷髅徽记。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潮湿,泥泞,满是苔藓和提着各种容器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漂白粉和不知名化学品的刺鼻味道。

我抱着婆婆那个用废弃压力罐改造的水桶,在队伍里排了半个多小时,才接到一桶浑浊的、泛着黄色的“净水“。这水看起来比我们那儿鱼塘里的水都脏,但婆婆说,这已经是七号货栈能弄到的最干净的水了。

“别嫌弃,很多人都只能直接喝这种水,”婆婆接过水桶放在房间中央,然后熟练地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无数杂物中,扯下一个包裹着某种发光生物的囊袋,浸入水桶,“但老婆子有法子把它弄得更干净一些,让这些小家伙先把水里的脏东西吃干净,过两个钟头,水就能喝了。”

那囊袋里的发光小虫立刻兴奋地蠕动起来,瓶中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了一些——虽然依旧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但至少不再那么浑浊了。

我喝着这种“净化过“的水,努力不去想象那些虫子到底把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至于那些蓝色大桶里的纯净水,婆婆要用来制药和做为医疗用途,轻易是不给动用的——虽然她有时在忙着勾兑输液用药时,会假装不注意地让我偷喝那么一点。

我们每天的主食,就是那种叫做“平民标准口粮“的黑色方块——一种由合成蛋白、藻类粉末和不知名的填充物压制而成的、质地像硬纸板一样的玩意儿。它没有任何味道,或者说,它唯一的味道,就是一种让人联想到发霉的报纸和工业润滑脂的混合气味。

“这玩意儿一块能管一天。“婆婆掰下一小块,慢慢地嚼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便宜,耐饿,不会坏。在这底下,能每天吃上这个,就已经算是有福气了。“

我倒是不介意,这玩意比起之前被审判官大人每天投食的那些个灰色糊糊来说并无多大差别,无非就是看上去更廉价一些,而且没有质保。

但除此之外,婆婆总是会设法让我吃上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之前提过的那种“铁甲汤“——用那些长得象蟑螂的甲虫熬成的浓汤,虽然恶心,但确实能补充体力。有时候是她用菌类和某种块茎植物炖成的炖菜,撒上一些荧光绿色的孢子粉调味,吃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辛辣感,但至少比那些黑色方块的口味强多了。但外面卖的那些食物,比如油滋滋的烤巨型老鼠,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鱼,尽管我馋肉馋得要命,她却不许我吃。“毒素和脏东西会大量沉积在动物体内。”她警告我,象我这种细皮嫩肉的外来者要想长命最好拒绝这里的野味。

婆婆在诊所二层的库房里,给我收拾出了一小块空间。那是一个用废弃的货箱改造的、只有两平米大小的隔间,里面铺着几层厚厚的、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隔热毯和较为柔软的布料,算是我的“床“。虽然简陋狭窄,但我觉得挺温馨和具有安全感的。

每天晚上,当我躺在那堆隔热毯上,听着外面永不停歇的机器轰鸣声、蒸汽渠道的嘶鸣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咳嗽声、哭喊声时,我都会想:我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而这个奇迹,是玛尔塔婆婆给我的。

我开始习惯这里的一切。

习惯了那永远散不去的酸雾和恶臭,习惯了脚下那黏糊糊的地面,习惯了墙壁上永远洗不掉的油污,习惯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居民,习惯了那些看起来象是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药材“和“医疗器械“。

我甚至开始学会了一些在这里生存的小技巧:比如,走路的时候不要太靠近墙壁;规划路线要记住避开那些不安稳会喷出蒸汽的渠道;听到枪声或者爆炸声,要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那意味着帮派火拼或者执法者来清场了。

婆婆看着我一天天地适应这里,脸上偶尔会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有一天,她突然这么对我说,“大多数从上面落下来的人,要么跑了,要么死了。能象你这样活下来,还能帮上忙的,不多。”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选择。“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种沧桑的智慧,“在这底下,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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