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之内,池乾祐将自己对兽潮的认知与谋划,尽数向那方玉盘倾诉。
而在那玉盘之内,方逸尘的念头却并未完全落于池乾祐的言语之上。
这半个月来,他这缕残魂的大半心神,都沉浸在了一场浩大的工程之中。
随着那方石质托盘的融入,他所寄身的这片虚无空间,已然化作了一方初开的小天地。
他以自身道藏记忆为蓝图,以神念为斧凿,调动着这方天地间新生的清浊二气。
大地在他的意念下延伸,丘陵拔地而起,沟壑蜿蜒纵横。
他甚至凭空造出了一脉细小的溪流,引着它流过山石,汇聚成潭。
这里的一切,都在复刻着他当年在成就紫府之时,所开辟的那座“镇土神宫”的模样。
虽则此地不过方圆数里,远不及神宫万一,可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由他心意而生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这缕飘零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残魂,终于寻到了一点归宿。
在改造这方天地的过程中,他对那融合后的阵法,也有了更深的体悟。
那石质托盘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坤舆晦藏”这一桩神异。
当他的神识沉入那厚重大地的脉络深处,他发觉了此阵的另一桩妙用。
这方由阵法所化的小天地,其根本,竟能强行吸纳外界生灵死后散逸的法力精粹。
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类精怪,其尸骸之中残存的灵机,皆可被吞噬、炼化,最终化作最纯粹的本源之力,存储于阵眼之中。
而这股本源之力,又会通过他与池乾祐之间的那枚“阵钥”,以一种极为缓慢而温和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滋润执掌者。
这是一个完整的循环。
以战养战,以杀养身。
方逸尘的念头,恰好在此时,听到了池家大堂之内,池乾祐提出的那个狩猎妖物的方案。
他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倒是巧了。
也就在这时,他感知到池乾祐结束了在堂中的议事,并未回返内宅,而是径直朝着宗祠走来。
方逸尘收敛心神,静待其后续。
池乾祐在香案前站定,一番自言自语般的陈述之后,他并未离去,反而再度躬身,言语间带着恳求。
“晚辈斗胆,恳请前辈,能再助晚辈一臂之力。”
方逸尘只是静静地听着。
“晚辈如今虽已是胎息九层,可距离圆满之境,尚有一段距离。”
“若能得前辈相助,晚辈或可在这兽潮来临之前,将修为推至巅峰,届时,守住家宅的把握,也能再多上几分。”
这番话,倒是出乎了方逸尘的预料。
他原以为池乾祐此来,只是例行的禀告,未曾想,竟是来求取好处的。
方逸尘心中感慨,这世间,果然没有白白得来的机缘。
他赐下阵钥,助其破境,此人便食髓知味,想要更多。
不过,这亦在情理之中。
恢弘高远的声音,在池乾祐的识海中缓缓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尔之勤勉,吾已知之。”
“修行一途,外物为辅,己身为本。尔能有此上进之心,不负吾之所期。”
那声音先是予以了肯定,随后话锋一转。
“然,阵法运转,亦需资粮。前番为尔破境,已耗去大阵积蓄之灵机。若要再助尔修行,非不可为,只是……”
话语在这里顿住,留下了未尽之意。
池乾祐心头一紧,他听出了言语中的转折,连忙再度躬身,姿态愈发躬敬。
“还请前辈示下,但凡晚辈能做到,定万死不辞。”
“倒也无需如此。”
那声音继续响起,这一次,却是将那阵法新得的妙用,向他揭示了一角。
“此阵新得一能,可萃取生灵死后之精粹,反哺大阵。尔等日后若入山猎妖,可将那妖物尸骸,先献于此阵之前。”
“阵法自会汲取其内法力精华,以作运转之资粮。此举于妖尸本身并无损伤,不碍尔等取用血肉皮骨。”
“如此,阵法得养,尔亦能得阵法之助,修行一日,可抵十日。此消彼长,方为长久之道。”
方逸尘的这番话,在池乾祐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萃取生灵死后之精粹……
一个深埋于他记忆之中,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在此刻壑然开朗。
那大青山蛇窟中的赤红母蛇。
他早年游历之时,也曾路过那处乱石谷,彼时那母蛇,不过胎息四层的修为,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威胁。
可待他再次直面那母蛇之时,对方的修为竟已暴涨至胎息八层,头顶独角更是有了化蛟的征兆。
他先前只当是那母蛇得了什么天材地宝,才有了这般造化。
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天材地宝。
分明是那件被贼人盗走,又阴差阳错遗落在蛇窟中的阵法基座,也就是那方石质托盘,一直在暗中吞噬着那乱石谷中无数年来死去的生灵精粹,尽数灌注到了那母蛇的身上。
池乾祐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若非阵灵前辈指引,他歪打正着取回了那托盘,再过个十年八年,那母蛇怕是真的要化蛟而出。
届时,莫说他青黎镇,便是整个壶铅郡城,都要遭殃。
“晚辈……晚辈明白了。”
池乾祐再次深深下拜,这一次,拜得心悦诚服。
“晚辈日后行事,定当以阵法为先,不敢有负前辈厚望。”
得了池乾祐的承诺,方逸尘便不再多言。
池乾祐直起身,又在香案前静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立刻返回内宅开始修行。
眼下,元荆即将入山,镇中各项事务也需他亲自盯着,不是闭关的好时机。
修行之事,只能留待夜深人静之时,如此,也能更好地遮掩阵法的异状,免得被外人窥探了去。
……
池家内院。
池元荆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短衫,背后负着精钢长剑,腰间挂着水囊与伤药,正准备出门。
温舒站在廊下,细细地为他整理着衣角,口中不住地叮嘱。
“山中不比家中,万事都要小心。莫要逞强,若遇危险,即刻退回,万不可恋战。”
“母亲放心,孩儿省得。”
池元荆点了点头,应道。
一旁的池元鸢也走了过来,她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画着几种草药的图样。
“哥哥,我近来读了几本医书,颇有些感悟。这几种药材,书上说对调理气血颇有裨益,你若是在山中见到,便帮我采些回来吧。”
池元荆接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将图样记在心里,笑着应下。
“好,哥哥记下了。”
他正要与母亲和妹妹告别,却见父亲池乾祐从宗祠的方向,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池元荆停下脚步,身姿站得笔直,等待着父亲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