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堂中灯火摇曳,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池乾祐看着妻子蹙起了眉,心知自己夫人虽然温婉,但在此事上没有继续退让的心思。
又看了看长子池元荆那挺拔的身姿,最后目光落在两个同样倔强的子女身上,无力感涌遍四肢百骸。
“你们……”
池乾祐张了张嘴,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到头来化作了深深叹息。
“夫君,你若执意要我们走,妾身也只能遵从。”
温舒她伸手为池乾祐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领,继续柔声解释。
“只是从今往后,我们母子四人,怕是日日夜夜,都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这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池元荆也上前一步,对着父亲深深一揖。
“父亲,孩儿并非冲动。您曾教导我,修士修行,当勇猛精进,更要守护根本。”
“家人,便是孩儿的根本。父亲在,则家在;父亲若不在,元荆纵有通天修为,亦是无根浮萍。”
池乾祐的心头,被长子这番话狠狠地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池元荆,少年人的锐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担当。
罢了。
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在这份亲情面前,烟消云散。
他想起阵灵前辈所言,那“坤舆晦藏”之能,可屏蔽天机、化有为无,有此等神异手段,将家人藏于阵中,或许真的能觅得一线生机。
“留下吧。”
池乾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颓然。
他没有再看家人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神情,只是转身,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既然要留下,便不能坐以待毙。”
他将茶杯放下,目光扫过全家。
“从明日起,我们便以宗祠为中心,在后方的空地上,做些文章。”
池乾祐的脑海中,他要将整个青黎镇所有留守的力量,都联合起来。
……
第二日,天还未亮,青黎镇的镇口便已是人头攒动,哭喊声、嘱托声混杂在一起,在清晨的薄雾中传出很远。
镇民们分作了两拨。
一拨人数不多,多是镇中家境殷实的修仙家族,他们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神情忐忑地聚在那三名壶铅城修士的周围,准备出发。
而另一拨,人数则要多上数倍,他们衣衫朴素,行囊单薄,多是凡人,或是些家境一般的散修,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更远、花费也更少的易阳县。
池乾祐带着妻儿,静静地站在送别的人群中。
他没有去壶铅城,也没有去易阳县。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走到他身边,汉子身形壮硕,面容憨厚,修为在胎息四层。
“乾祐哥。”
来人是李家的李承安,与池乾祐一同长大,两家也算世交。
池乾祐对他点了点头。
李承安的目光在温舒和几个孩子身上扫过,眼中透出几分不解。
“乾祐哥,怎么没见嫂夫人和孩子们去郡城?我家里的婆娘和娃子,都跟着去了。”
池乾祐看着远处那渐渐汇聚成龙的人流,轻声叹息。
“起初也是要他们去的,只是拗不过他们……”
李承安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同样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与无奈。
“去了壶铅城,是为人鱼肉;留在这里,是苟延残喘。说到底,也没多大区别。”
……
送走了最后一批离镇的镇民,整个青黎镇立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池乾祐将所有选择留下的各家主事之人,都召集到了池家的大堂之内。
这一次,堂中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
留下来的,不过三十馀户,百十口人,但个个都是青壮,或是身有修为的修士。
“池镇长。”
一个声音在堂下响起,说话的是一个姓徐的瘦高个修士,名为徐坤,胎息三层的修为,平日里在镇中以精明着称。
“前几日议事,您还说池家势单力薄,护不住一镇周全,让我等各自安好。怎么今日,又要召集我等,共商大事了?”
他的话语里,明显是带着质疑。
不等池乾祐开口,一旁的李承安便沉声喝道。
“徐坤,你这是什么话?乾祐哥身为镇长,一心为镇子着想,你倒在这里说起了风凉话!”
徐坤撇了撇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承安。”
池乾祐抬手,制止了他。
池乾祐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神色坦诚。
“徐道友所言,不无道理。”
他缓缓开口。
“先前,我确实是那般想的。因为那时,镇中人丁虽多,可大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还有许多老弱妇孺。”
“兽潮一起,便是人为刀俎之局,与其聚在一处等死,不如各安天命,或许还能有人逃出生天。”
“可现在不同了。”
“眼下敢留在这青黎镇的,要么是身强力壮的青壮,要么是与我等一般,有修为在身的修士。”
“我们,是这青黎镇最后的根。既然都是要拼命,那拧成一股绳,总好过一盘散沙。”
池乾祐提起“老弱妇孺”四字,堂下众人的神情都黯淡了下去。
他们想起了方才在镇口,送别妻儿父母时的场景。
那份生离死别的苦楚,还萦绕在心头。
先前的那点隔阂与猜忌,在这份共同的情感面前,便也烟消云散了。
徐坤低下了头,没有再言语。
……
半个月之后。
青黎镇中,再也看不到往日人烟聚集的景象。
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铺关门闭户,只有田地里尚在生长的灵谷,昭示着这里曾有的生机。
而此刻,镇中能看到最多的景象,便是在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有人挥舞着锄头与铁锹,不断地向下挖掘。
尘土飞扬。
在那次议事之中,池乾祐提出了他的计划。
他让所有留守的家庭,都在自家宅院最深处,挖掘一座足够坚固、能容纳全家老小的地窖。
地窖中,要存储足够半年用度的清水与干粮。
而最关键的,是每一家的地窖,都要挖掘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地道。
所有地道的终点,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