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恢弘之音裹挟着沛然法力,自青黎镇上空传遍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
宗祠之内,池乾祐将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壶铅郡城主闭关。
守护大阵关闭。
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池乾祐的念头在识海中飞速转动,他不再有半分迟疑,猛地拉开宗祠大门,身形化作一道疾风,朝着内宅冲去。
内宅正房,温舒正带着两个年幼的子女在灯下看书,池元荆则在一旁擦拭着他的长剑。
房门被猛地推开,池乾祐匆忙入内。
“快,收拾东西。”
他的声音急促,不复往日的沉稳。
“只带些换洗衣物和贵重之物,明早你们一并去壶铅郡城。”
温舒被丈夫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
“夫君,出什么事了?”
“郡城来人了,城主即将闭关,守护大阵也要关闭,明日一早便要出发,逾期不候。”
池乾祐言简意赅地解释着,他的目光扫过全家,“元荆,去把你弟弟妹妹的东西收拾好。”
他又转向温舒,神色郑重。
“夫人,你去帐房,将家中剩下的灵石都取出来,再将宅中的仆役都叫来。”
“遣散他们吧。”
“多给三个月的月钱,告诉他们,兽潮将至,青黎镇守不住了,让他们去易阳县逃难。”
温舒看着丈夫脸上那神情,心中已然明了事态的严重。
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眼底深处闪过挣扎,最终还是化作了应允。
“我这就去办。”
她目送着池乾祐交代完一切,又匆匆转身离去,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温舒明白,丈夫不仅是池家的家主,更是青黎镇的镇长。
这等大事,他必须出面。
青黎镇的镇口,此刻已是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惊慌失措的镇民们举着火把,将不大的镇口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那片混乱的中央,三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修士静静伫立,他们周身法力鼓荡,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与慌乱都隔绝在外。
为首的是一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他的修为已至练气三层,目光扫过周遭,神色中尽是漠然。
池乾祐穿过人群,来到三人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青黎镇池乾祐,见过三位上使。”
那国字脸修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
“池乾祐?我记得你,早年壶铅城池家的子弟。”
“上使好记性。”
池乾祐躬敬地应道。
“你如今是这青黎镇的镇长?”
“正是。”
国字脸修士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
池乾祐见状,便顺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敢问上使,兽潮在即,为何城主大人会选择在此刻闭关破境?若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国字脸修士看了他一眼,并未隐瞒,平淡地解释。
“城中今年,新添了一位筑基高修。”
池乾祐心头一震。
壶铅郡城,又多了一位筑基修士。
“城主大人自觉城中守护之力已然足够,便想趁此机会,冲击筑基后期,以求在国朝之中,再进一步。”
国字脸修士神色很是平淡,似乎口中之事不过寻常。
“关闭大阵,一是为了汇聚郡城灵脉,助城主修行;二来,也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池乾祐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懂了。
若是城主突破失败,或是出了什么岔子,提前关闭大阵,便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这便是上位者的考量,个人的修行前途,远比一郡生民的安危更为重要。
他不再多言,再次躬身行礼,随后便转身退入人群,返回家中。
当池乾祐回到宅院时,原先还有几分人气的院落,此刻空空荡荡,连灯火都熄灭了大半。
他快步走进正房,却看到了一幅让他意想不到的景象。
妻子温舒,长子池元荆,还有池元鸢和池元堑,正静静地安坐在堂中。
没有人在收拾行囊。
桌上甚至还摆着几碟温热的小菜,和一壶清茶。
“你们这是……”
池乾祐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何还不收拾?时辰不多了。”
温舒站起身,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从容不迫。
“夫君,我们不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是坚定。
池乾祐接过茶杯的动作停在半空,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走了。”
温舒重复了一遍,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丈夫的双眼。
“你不走,我们便也不走。”
“胡闹!”
池乾祐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郡城大阵关闭,兽潮主力一旦转向,青黎镇便是死地!你们留下来,与等死何异?”
温舒没有被他的怒火吓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夫君,你前几日与我说,家中灵石,够我们母子四人在郡城安稳住上一年半载。”
“我虽是凡人,不懂修行,却也当了二十年的家。家中帐目,我心里有数。”
“那些灵石,只够我们母子四人省吃俭用,勉强度日。根本就不够你一同前往的开销,对不对?”
池乾祐的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自己苦心编造的谎言,竟被妻子轻易看穿。
“父亲。”
一旁的池元荆也站了起来,少年的身姿挺拔如松。
“母亲说得对。我身为池家长子,修为已至胎息五层,理应与您并肩,守护家宅。岂能如丧家之犬一般,抛下父亲独自逃生。”
“我也不走!”
“我也不走!”
池元鸢和池元堑也跟着开口,他们学着兄长的模样,挺起了胸膛。
池乾祐看着眼前这一幕,顿觉得无力感涌遍全身。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决断,在家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试图做最后的劝说。
“温舒,元荆,你们要明白。我留下,是为了守护祖宗基业,是为了那座阵法。这是我的责任。而你们的责任,是活下去,为池家保存血脉。”
“家人在,血脉才在。”
温舒走上前,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夫君,你若身死,我们即便在郡城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池家,也就散了。”
“你想要守护的,我们便陪你一同守护。”
“我们一家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